清晨, 首都军用机场
万里晴空,一碧如洗。
天边,飞机长长的尾烟掠过瓦蓝瓦蓝的天空。
蓝天白云下, 数百战士如松站立。
片刻后,天蓝色的军用飞机低呜着缓缓降落, 舱门打开。
在数百道沉默的视线中,洞开的舱门里,一名身着墨绿军服的战士率先步下舷梯。
他戴着白手套的双手上, 捧着一个黑黑的盒子。
他的身后,是第二名战士,第三名战士……
无一例外,他们每一个人手上都捧着一个黑黑的小盒子。
这种小盒子,人们通常叫它,骨灰盒。
机场草坪上, 站在队列最前方的, 是几位穿着黑西装的中年人, 两名分别穿着蓝绿两种颜色制服, 肩扛一穗三星的老人也在其中。
在这群沉默的军装中,同样站在最前列, 身着淡蓝色碎花长裙, 外搭米白针织衫的长发女子是唯一的亮色。
她双眼划过那一道道身影, 微微踮起脚尖,望眼欲穿。
不是他,不是他, 都不是他……
最后一名步下舷梯的,是一位气质冷冽的貌美女子。
在她的身后,再也没有人走出来。
长发女子身体微微一晃,脸色刷地惨白!
她死死盯着对面女子白手套上的小盒子,整个人已经摇摇欲坠。
两名老人神色肃穆地脱下军帽,所有人弯腰致礼。
沉默的战士组成长列,即将走过人群。
“不会的,不会的!”长发女子捂住嘴,眼泪快要夺眶而出。
队列中的最后一名女子将要越过她时突然顿住,长发女子只见她微微偏向自己,低声道:“邵峰没死。”
长发女子一怔,这个英气勃勃的女子轻声却口齿清晰地道:“他受到重伤,已经转进了专门医院。”
长发女子大喜追问:“真的?他在哪间医院?他伤到哪了?爸,你为什么没告诉我?”最后一句,是在问站她身边的张建立。
叶明晓却再没有回答,她神态平静地转头,视线不期然与张建立在半空相遇,微微一顿,踏步追上队伍。
队伍尽头是一队同样身着军服的礼兵,这些礼兵一个一个地伸出双手,接过那方小小的盒子,跟在这列强抑悲痛的队伍身后返回飞机。
一千二百名远赴m国的战士活着回来了两百四十七个,这是其中完好无损的六十八个。
在攻打都昆核武基地的战斗中,s国一名准备逃离的研究员携带的含铀物质泄露,导致附近产生数个超级感染者,同时,数百个暴露在空气中的战士被强烈辐射。
今天,这六十八名战士回到故土,为九百五十三名长眠在异国他乡的战友送葬。
军车开道,长长的送葬队伍穿过日渐萧条的平京大街,最后来到烈士陵园。
微风轻柔地拂过面颊,前方的盛主席神情哀痛:“今天,我们站在这里,是因为,有九百五十三名年轻的战士……”
在低沉的演讲声中,叶明晓忽地想起那天晚上,那个笑起来有些憨憨的小战士死死压住她,口鼻都涌出血来:“团……团长说了,你是记录者,我……要保护你。我们都死了,你,你也得活着,活着!”
“送战友!”礼兵举起礼剑,清声一喝。
叶明晓转头四顾,六十八名战士眼含热泪:“送战友!”
“祭英灵!”礼兵再喝。
陵园中,无数个声音同时响起:“祭英灵!”这是自行送葬的群众。
“英雄万古!”礼兵红着眼睛,喉咙破了。
数不清的人弯下腰:“英雄万古!”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轰鸣的礼炮声中,叶明晓伸出双手,明亮的阳光在她掌中烙下艳丽的光斑,这光斑咧开一道大大的弧度,真像那张笑得傻傻的笑脸。
好,活着。
叶明晓在温暖的阳光中仰头看天,今天天气,真好。
…………
三天后,名为《记录者》的大型纪录片在全国所有电视台黄金时间同时播放,无数个正在上网的网民电脑中也纷纷弹出无法关闭的小弹窗。
这期没有华丽词藻和酷炫音乐的节目在一开场难得没有几个人咒骂。
因为,它的第一个画面便是一双空洞的眼睛。
不,不应该说是空洞,而是可怕!
尤其当镜头缓缓拉开,人们发现,那双眼睛竟然属于一个死去的干尸时,不少胆小的观众已经被吓得尖声哭泣起来,混乱中,没谁还有空记得咒骂节目组。
第一时间的惊吓过后,很多人颤抖着开始寻找遥控器,想调换一个轻松的频道。
便在这时,一道清冷中带着点糯软的声音响起:“我曾经听很多人说过,他们现在就像生活在地狱当中。你,你们,真的知道地狱是什么样吗?”
有经常收看《生死时速》的观众很快认出来,这道声音属于节目中人气很高的常驻嘉宾,林婉清。
有些人开始向坐在身边不知情的家人们科普。
出于对这位被观众公认为“最可靠队友”的信任,很多家庭决定先看下去再说。
“林婉清?是《生死逃亡》中那个功夫很高,经常神秘消失出任务的特警姐姐吗?”
网上很多人同时也在问这个问题,并停下了关电脑的手,听那道甜糯的声音继续道:“真正的地狱是这样,是这样,还是这样!”
连续三张图片刷刷刷接连占满整张荧幕!
第一张照片,枯瘦得只剩一张皮的壮年男人塞了满嘴的食物,明明塞不下了,还在拼命往嘴里顶;
另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楼楼顶,一个全身□□的小女孩顶着火辣辣的烈日,对天上的直升机甩着衣服豁着牙齿大笑。照片的最下面,那些大嘴圆张,涎水滴滴答答流了满地的感染者正在拼命撞击木楼朽烂的支架。
最后一张,封闭服里,戴着军帽的小战士在感染者的重重包围中,惊恐到变形的神色在电视上无限放大。
一张接一张,每一张照片都是赤|裸裸的可怕!都是不敢深思的恐惧!
然而,这位在节目上一向表现得谦和有礼的“林教官”并不准备给大家喘息的时间,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的声音开始冰冷:“所以,这是一集带领大家进入真正地狱的纪录片!”
…………
平京
“清姐,你要是心里难过,就去休息一下吧。你从回来就没怎么睡过,节目缓缓再看也行的。”江伟伦视线在电视和叶明晓的眼神之间来回切换,小心劝道。
叶明晓盯着电视,眼也不眨:“不用。”
江伟伦着急:不要以为他傻,别看清姐表现得硬邦邦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可他再清楚不过,嘴硬心软的人都这样!不然清姐为什么死死抓着沙发垫子?她心里一定痛极了,那些人,都是她曾经的战友啊!
她逼着自己看这些东西,不是往心里再捅一刀吗?
他这时候突然就痛恨自己嘴太笨,到关键时刻,什么话都不会说了:“你——”
“帮我倒杯水来。”叶明晓突然道。
“哦哦。”江伟伦头脑昏昏地站起身,站在饮水机前,开始冥思苦想怎么劝解她。
他的手不自觉在手机触屏上滑来滑去,突然来了主意,眼睛见叶明晓没往这看过来,急忙打开微博准备找一下相似经验传授,一不小心滑开一个微博。
#瑟瑟发抖#姐姐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别往下播了好吗?
后面的第一楼就是:“我的天哪,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受不了了要吐了。”
“是啊,可怕,我儿子坐在旁边已经看吐了。”
“那你还不关电视吗?”
“他不让关,他说,他想知道地狱到底是什么样。”
“是啊,说起来,为什么博主和大家都不关呢?”
“跟楼上上一样,我想看看,这个世界有多残酷。”
“我也是,我想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幸福。”
“对……”
“我更想知道,那群兵哥哥有没有安全归来。”
“我也想知道……”
“不行了各位,我坚持不住,得去卫生间缓缓,等我回来。”
看到这里,江伟伦伸着脖子往客厅看了一眼。
不管咒骂也好,还是害怕也好,这期直白到可怕的节目不管不顾地,以它自己的节奏在继续往前播放。
大屏幕上,不断晃动的镜头中,有人在问:“想不想活?”
小战士响亮地回答:“想!”
江伟伦猛地闭了一下眼睛:这个结局,他知道……
他盯着那道不动如磐的身影,抱着热茶快步走回去:“清姐,你要的茶。”
没有人接。
这个仿佛永远也不会伤心的姑娘定定地坐在电视面前,她双眼睁得大大地,仿佛要把屏幕上那些画面每一帧都深深刻进脑海,已经化成了石像。
不知怎地,江伟伦忽地流下泪来。
他喉头滚动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缓缓地站远了一些。
他恍惚有些明白:那是清姐一个人的世界,让她安静一会儿吧……
一个半小时,片子不觉走到了最后的场面,是年轻战士那明明痛苦,还在努力拉起来的笑容:“队长,给我拍一个吧。搭你的便,估计全国人民都会认识我,我,我,有,有点,有点——”
他笑着笑着,眼睛变灰了。
“网上有什么反馈?”
不知过了多久,清甜中有点沙哑的女声问道。
江伟伦一怔,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一刷之下,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没有?!怎么会没有?!
他连翻了好几个网站,每个网站和app居然都像死了一样,相关话题都消失了!
不会是该死的网站自作主张屏蔽了吧?
江伟伦咬牙切齿地猜测着,准备刷刷他哥的网站看看:要是也没有,他就——
手中突然一空,手机被叶明晓拿走翻看起来。
江伟伦急忙凑上去,想安慰两句:“清姐…………”
他的眼睛一下定住了!
诺大的论坛里瞬间起了高楼:节目看完了,不知道说什么好。说对不起太浅薄,我只能,我只能……我xxx立帖为誓,从今天开始,如果再浪费一点粮食,再不知道感恩谢恩,就叫我不得好死!
这么幼稚的誓言帖,居然前后脚涌进了好多个格式不同,同时发下重誓的网友。
江伟伦便发现,叶明晓滑动着屏幕,那双黯淡了好几天的眼睛慢慢地恢复了神采。
一天后,华国最高院颁布反浪费条令,特意针对“浪费物资”定下严法——
浪费粮食等物资的华国公民,不管浪费多少,一经发现将会以公司,以辖区,以乡镇为单位通报批评,情节严重者依具体情况,分别施行拘役,管制等惩罚,情节更为严重,且屡教不改者,判处三至五年有期徒刑。
有了《记录者》在前,这条法令几乎毫无阻力地被各级政府贯彻施行下去。
同时,华国各级宣传单位也趁着这股风潮掀起了“树新风,反浪费”的新一轮宣传活动。
有了《记录者》在前,面对社会上仍然存在的浪费行为,大家不再视为理所当然,不再不敢说不敢管。
因为,比起其他人,他们已经拥有得太多太多;
因为,他们拥有的,他们所不屑的,在真正的地狱里,很多人做梦也无法得到;
也因为,他们的幸福,有人在用性命守护。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几版,还是差一点没赶上。有热血,有希望,也有牺牲,有奉献,这就是这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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