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黎以为自己考上了举人,就算絮儿的亲生父母找过来, 以他的潜力和功名, 也能配得上絮儿, 对方不会说出反对的话。
现在看来, 他或许还是太天真了些。
和皇家相比,即便他场场考试第一,连中六元,成为今科状元,也不过是一届臣子罢了, 与皇室公主身份上有不可逾越的差距。
不过,絮儿和宁安公主竟然被调换了身份……谢黎眼神眯起, 流露出危险的信号。
——为什么原主的脑海里没有这段记忆?
他一直以为絮儿只是普通富裕人家流落在外的姑娘,或有一点权利,能得到县令礼遇,可是究其身份,只是平常世家,便没有执意帮絮儿寻找家人, 反正只要有他在,也能将絮儿照顾得妥当。
现在周无良告诉他, 絮儿是公主,还是被宁安拿走了身份的蒙尘明珠, 岂不是说他这四年留下絮儿,反而耽误了她?
毕竟公主贵为雏凤,身边的用度、教养、宠爱都不可同日而语。如果絮儿提前回去, 尽可享受全国最好的待遇,不用那么幸苦。
……等等!
谢黎咬牙,忽然想明白为什么宁安公主总往广阳府这里跑了。
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絮儿!
上辈子原主死后,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揭开了真相,让皇帝明白了宁安并不是真正的公主。而宁安既然不是真正的公主,却抢走了公主的丈夫,甚至使得公主红颜早逝,结果可想而知。
坏的可能是被皇帝以欺君之罪下狱,午门斩首,好的也是夺去公主名号,贬为庶人。如此结局,难怪宁安重生后对絮儿心怀怨恨,三番四次来到广阳府找絮儿的麻烦。
甚至,她有可能想要先下手为强,伤害絮儿。
万幸,宁安公主脑子不够,即使想先下手为强,也没有成功,不然前世,宁安抢了絮儿的地位,抢了絮儿的爹娘和大哥,抢了絮儿的人生,还抢走了原主,这一世,她又重生抢占先机,将絮儿压下,岂不是太过不公平。
对了,原主前世的死因也找到了。
不出意外,猎场上那个从背后推了原主一把的人,就是皇帝。
原主娶了公主却将公主贬妻为妾,还为了荣华富贵逼死公主,皇帝就算对絮儿这个走失的女儿没有太深感情,也不可能还放任原主继续做驸马,享受荣华富贵,一定会想办法解决原主。
若是在其他地方,可能皇帝还有所顾忌,可是在猎场上,皇帝突然得知这个消息,一时气上心头,将原主带出去,直接处理掉也是有可能的。
可惜了絮儿……
谢黎眉心紧拧,心疼起絮儿来。
这个傻丫头待人赤忱,却没有得到命运公平的对待。出生便被歹人带走,幼时受尽苦痛,还被卖给别人做丫鬟,好不容易嫁给原主,却又碰上中山狼。
“你这是什么表情?”
周无良看谢黎表情毫无变化,听完消息,眉宇间甚至隐隐透出几分沉郁,顿时感觉有趣,笑道:“成了驸马,你不放鞭炮庆祝,还委屈上了?”
谢黎瞥他一眼,和他这样低级趣味的人没有共同话题,脚步发飘地进后院去找絮儿了。
“絮儿。”
谢黎找不到人,到处呼喊絮儿的名字,絮儿应了声,声音从书房传来。
谢黎深呼吸,转道往书房去,推门而入,看见絮儿正坐在书案前练字。
书房的窗棂半开着,窗外是一株金桂树,馥郁香甜的花香飘散进来,冲淡了满室的墨香。
窗边少女一身素纱衣,伏案写字,身段袅娜,如月桂般动人。
谢黎低声道:“絮儿,我有事和你说。”
絮儿抬头看他,奇怪地眨了眨眼:“什么事啊?”
谢黎敲了敲桌案,示意絮儿放下笔,到自己跟前来。
絮儿笑了笑,听话地放下,走近谢黎,歪头微笑:“什么事情,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絮儿,听我说……”谢黎怕絮儿受惊吓,手搭在她肩上,提前给她打预防针,“你的亲生父母找到了。”
絮儿一愣,回过神,眼中写满迟疑:“真的?!”
“真的,就像你听到的一样,你的父母找到了。”谢黎顿了一下,继续循循善诱,“他们住在京城,是很有名望的人家。我们成亲那日出现的陌生公子还记得吗,那是你的哥哥。”
絮儿愣住,回想那天见到的青年,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了眨,茫然看着谢黎,犹豫道:“这,这……夫君,你确定吗?”
毕竟那天出现的那个青年衣着气质都很不凡,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她不敢做这样的梦……
谢黎一笑:“你和你哥哥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而且陈氏夫妻已经招供,当年他们故意用亲生女儿换了你。”
有了这么多前提,真相似乎已经明摆着了。
絮儿努力接受这个消息,露出略带几分迟疑的笑,抓住谢黎的手:“他们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们!”
这是已经接受了?谢黎安心许多,接着道:“他们在皇宫。”
絮儿:“……???”什么意思?
看着谢黎暗示意味十分明显的眼神,絮儿愣了愣,心里浮现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们是……太监和宫女?!”
谢黎:“……”
谢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脸部僵了僵,勉强维持着淡定:“不,他们是皇帝和皇后。”
“皇帝和皇后?”絮儿愣了一下,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这句话的意思,最后似乎没听懂谢黎的话,仰头看着他。
她完全没想过,是真正的皇帝和皇后,还以为是其他的别称或者暗示的词汇。
谢黎揉了揉絮儿的脑袋:“就是你想的那个皇帝和皇后。”
絮儿瞪着谢黎,似乎终于明白谢黎说了什么,脚下一软,身体晃了晃差点摔一跤,还好谢黎早有准备,提前握着她的肩膀扶住了他。
絮儿道:“我一定是在做梦,没睡醒。”
谢黎不禁一笑,由着她自欺欺人。
过了一刻钟,絮儿回过神,转头看谢黎,小心翼翼确认:“你没有骗我?”
谢黎含笑摇头。
絮儿塌下肩膀,低着头还是不能理解这个消息。
从一个家境贫寒,被父母卖掉的小丫头,摇身一变成为皇室公主,这个跨度……太大了。
……
絮儿浑浑噩噩,谢黎等了一会,看她皱着眉,一副想要相信又不敢相信,咬着手指,绞尽脑汁思考什么的样子,先静悄悄地离开了书房,给她私人空间,让她静一静。
回到前庭,周无良还在,神情百无聊赖,捏着树枝甩来甩去。
谢黎开口问他:“我相信你说的话,不过皇上娘娘什么时候来接絮儿?”
周无良一愣,神情有些细微的僵硬,很快掩饰过去,眼神游移不定,打哈哈道:“哈哈,皇上政务繁忙,不能亲自来,派我接絮儿姑娘入宫一见。”
谢黎皱眉,逼近一步:“絮儿没有封号?”
周无良脸色尴尬,条件反射后退:“皇上打算先见见絮儿姑娘。”
懂了,这一世絮儿没有早逝,宁安没有做错大事,皇上的心还偏在宁安公主身上,看起来不打算惩治宁安公主,给絮儿撑腰了。
谢黎深觉荒谬,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他们就一定要絮儿出事才懂后悔吗?
“皇上让絮儿去京城,是盖上玉印下了圣旨,还是随口说说?”
周无良不明所以:“这有差别吗?”
谢黎冷漠道:“若皇上没有圣旨,我这等屁民没有见过世面,可不敢确定你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周无良皱眉,有些纳闷:“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刚刚不是已经相信了吗?”
“有吗?”谢黎只做不记得,看了眼周无良,“你拿出圣旨,我便相信你,让你将絮儿带去京城。你若是拿不出,恕我无礼,我怎么知道你的身份是不是真的,你说的话又是不是真的。”
周无良脸色沉下,似乎明白了谢黎的意思。
皇上不给絮儿封号,谢黎便不稀罕送絮儿离开,也拒绝承认自己的钦差身份。
这……他的任务岂不是完不成?
周无良第一次被太子和皇帝双重的委以重任,激情澎湃,恨不得立刻就将絮儿带去京城面圣,现在谢黎不肯,他还不能动粗,因为别人是板上钉钉的驸马爷,更是太子爷亲妹妹的丈夫。
他已经因为一个宁安恨恨地得罪了太子,难道要因为另一个公主和太子彻底断交?
周无良看着谢黎,心里怒气勃发,忍耐着说:“你想怎么样?”
“圣旨,封号,公布天下,缺一不可。”
……
“他好大的胆子!”
周无良回到京城,禀告谢黎的要求,皇帝还没说什么,坐在一侧的皇后大发雷霆,狠狠地拍了一下交椅扶手,转头向皇帝道:“皇上,这人实在不知好歹,不过一个区区乡野村夫,竟敢和皇上叫板,依臣妾看,应该下令严惩他才对。”
坐在宫殿中央的皇帝抬了抬眼皮,淡淡地扫了皇后一眼,问周无良:“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要求吗?”
周无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老老实实地拱手回答:“并无。”
皇帝半敛眉目,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朕即可下旨,无良带着圣旨再往广阳府一趟吧。”
“皇上!”皇后脸色诧异,“你为什么要纵容一个平民百姓?”
皇帝瞥她:“那是你女儿的夫君,也是朕的国之栋梁。二十岁的解元,不说在广阳府,便是在举国之内也罕见。”
皇后一愣,没想到还有这个缘由,只嘴硬道:“即便如此,也不过一届寒门子弟。”
太子匆匆赶来,听到这句话,不赞同地辩解道:“母后,他收养并迎娶了皇妹,和皇妹两情相悦,他们成亲那一日,谢黎便不仅仅是寒门子弟了,而是我的妹夫,父母后的女婿,真正的皇亲国戚。”
皇后脱口而出:“我才没有那样一个女儿!”
太子:“……”
太子奇怪地看着皇后:“母后,那是你的女儿,我的妹妹。”
皇后冷哼,情急之下吐露心声,本该惶恐后悔,她却反而坦然起来,高扬着下巴,眼里满是轻视:“太子,你可知她在宫外长大,没有人教养,必定粗俗不堪、大字不识,比不上宁安乖巧机灵,本宫为何要认她。即便是本宫生下的一块肉,也不过是一块没开蒙的肉,本宫只要宁安,不要这个什么絮儿。”
“再者,听宁安说,她还没成亲就和男子共宿同一个屋子,可见本性下贱,本宫羞与此女……”
“住口!”皇帝听不下去,开口打断,冷冷地看着皇后,“朕心意已决,皇后你莫非不服?”
“……臣妾不敢。”皇后脸色涨红,在太子和周贵妃的弟弟面前丢面子,比夺去她的宫权还要叫人难受。
可是想起宁安哭诉的模样,她忍不住又道:“如果皇上非要接那个野丫头回来,不如让周贵妃妹妹养着吧,本宫身边还有宁安,没空搭理一个外人。”
即使接回来,只要没有养在她的名下,便不算是正经的嫡公主,地位压不过宁安去,也别想仗势欺人,欺负乖巧可爱的宁安。
其实,这也是皇后先入为主。
比起从未见过,突然冒出来的絮儿,她自然愿意相信自幼养在身边的宁安,尤其宁安去了一趟广阳府,见过这个絮儿,说过絮儿的很多坏话,皇后心里厌恶,后面的人再怎么解释絮儿好,她也听不进耳朵里,满心只想着絮儿来了,宁安的地位会受到影响,对絮儿的态度不像是对女儿,倒像是对仇人。
可是,她的话无异于在公开挑战皇帝的威信!
太子怒其不争,脸色难看地试图解释:“母后,你被宁安欺骗了!她早就知道真相,赶去广阳府就是为了处理絮儿,隐瞒这件事,你把她想的太单纯。”
“你住口!宁安说你偏心外人本宫还不信,原来竟然是真的。宁安是你看着长大的妹妹,你如今竟为了外人而伤了宁安的心!”
太子咬牙,没有再开口。
母后这是已经陷入了偏执,他再如何解释也只会适得其反,还不如让母后自己慢慢看清宁安的真面目。
太子拱手,冲皇帝说:“父皇,儿臣毛遂自荐,愿意前往广阳府接回皇妹。”
皇帝的脸色淡淡:“可。”
说罢起身,没有看皇后一眼,摆袖示意道:“摆驾元贞宫。”
元贞宫是周贵妃的宫殿,在皇后执迷不悟的情况下,皇帝难得失去了耐心,当着皇后的面去元贞宫,不给她留一点面子。
留下的皇后果然面色铁青,满腹牢骚。
“又去!又去!不行,去叫宁安来,让她把皇上拦住,不准皇上去元贞宫。”
太子冷眼看着,没有提醒她,宁安以前能够拦下父皇,是父皇疼爱宁安这个小女儿,现在宁安只是一个抢了公主之位的冒牌货,贸然去拦父皇,简直就是找死。
太子告辞回东宫,刚刚回到宫殿,就听到传来的消息。
没错,皇帝申斥了宁安,下令宁安禁足,抄写十遍《女德》、《孝子传》。
太子手里颤抖着,心道就这样吧,母后早晚会清醒的,不再紧握着宁安不放,用宁安去和周贵妃斗……
三日后,太子和周无良轻车上阵,前往广阳府,颁布了皇帝的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爱女,恭谦贤淑,德容俱全,遭遇宵小之辈流落民间,朕今寻回,封为圣元太平宁絮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