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点绛唇(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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块块碎砖雨点般砸在地上, 腾起云雾似的粉尘, 但因地上铺着厚厚的稻草,没有发出多少响声, 倒是空中有一阵蝙蝠拍翅的风声。

有一股新鲜的风进来了,苏倾抱着膝, 着绣鞋的脚缩了缩, 她的脊背一直紧紧靠在那面墙, 仿佛这牢房统共只有那么小。

一双手轻轻落在她发顶上, 触了一下, 随即这道风近了, 带着凉气的沉水香入鼻,他蹲下来, 撩开她的裙角。

栏杆外一点摇曳的黯淡烛光晃动,小腿上入眼一片红疹子,苏倾动也未动,许久才有些迟钝地抓紧了裙子, 声音小小的:“大人?”

明宴的手贴在她额头上,干燥冰凉的触感。随即他的手移开,似是躁了, 手指在她腮边一捏, 扭开口的水囊递到她唇边,慢慢喂了几口。

冰凉的甘霖入腹,马上给身体里干蒸的火气绛了温,苏倾就着他的手又喝了几口, 他把水囊移开:“歇歇。”

高窗上的碎砖仍往下落,铁柱之下让人掏出个大洞来,外面的月色泼在稻草堆上,凿子钩子笃笃的声音闷响,外面飘来一丝“梦浮生”的味道,狱卒还在深梦中,牢门之外一片宁静祥和。

明宴把披风解了,平平铺在地上,手伸过她膝弯,将她拦腰抱上去。昏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明宴的脸似乎沉着。紧绷的惴惴不安的精神一松弛,身体也软了。

苏倾两日沾了几星水米,衣裳腰都宽了,胯骨硌人,身上的热度隔着裙子烫着他的手,她半阖着眼,似乎有些糊涂了,手攥着他的袖口。

明宴的手轻勾着她颊边发丝,一根一根理到了耳后,像是在精心整理一尊塑像,苏倾任他触碰着,偶尔把温热的颊转着,贴一贴他的手指。

明宴的手指凝住了,似乎借着昏暗的光端详她,她什么也不问,声音小得如同乖巧的孩童想讨糖又不敢开口的呓语:“大人抱抱我……”

“……”他伸臂将她抱进怀里,手压在她脊背上上下摩挲,似乎在压抑些什么,平平道:“这就出去了。”

苏倾在他绣着麒麟的肩头上露出一双眼睛,好半天才凝神,眼珠迟钝地转了转:“大人在外面,遇到了拦你的人吗?”

明宴拍拍她的背:“没有。”

她忙道:“恐怕今天走不得。”

暴室为防宫人越狱,都有重兵把守,平均百步一岗,要是畅通无阻,只怕事出有妖。

待到要起身,明宴压着她的脊背,将她扣在怀里,抬眼看着牢狱惨白墙壁,许久才淡道:“自己讨的,多受一会儿。”

苏倾让他抱着,出了一额头虚汗,慢慢地精神不济,眼皮儿发沉,明宴这时将她放开,抬着她下颌,低头碰了碰她的嘴唇,随即加重力道碾磨舔舐:“我说能走就能走。”

苏倾正烧着,抓着他的衣襟,檀口轻而易举地让他撬开,浑浑噩噩地给他欺负了个遍,眼里的湿意越发朦胧,她轻轻笑一下:“那走吧。”

明宴托着她的脸,低头看她,似乎生了几分兴趣:“真的?”

苏倾极认真地点了一下头,黑暗中瞳孔大了一轮,愈加乌黑透亮:“真的,我也不想在这里呆。”

即便燕成堇放空城计设了埋伏,内苑禁军侯在外面等,哪怕被射成个刺猬——从前燕成堇就是那样对待背叛他的宫人。她又不怕死,前路往左抑或往右,只是她愿意,她想。

明宴笑了一声,低头慢慢将她的裙子挽起来,推着她的膝盖,让她坐着曲起腿,莹润的小腿肚和大腿根上成片的密密红点,他用手摸了一下,很快便唤起了遗忘已久的瘙痒,苏倾的腿抖了一下。

明宴固住她的膝盖,听语气似乎是恨她:“这么厚的草,就往一个姿势坐着,不知道动一动。”

他从袖里抓出一把马齿苋的叶子,揉碎了擦上去,摸到了腿根,苏倾的裙子一下子放下来,帘幕似的盖住了他的手,落花似的扫过他的手背,她的耳根通红,柔声道:“大人给我吧。”

明宴有些不快,但更多的是好笑,抬头睨着她,拉长了调子:“给你?”

苏倾停顿一下,白皙的手心执拗地伸出来:“叶子。”

明宴不再拿她取笑,抓了一把叶子放在她掌心,看着她用裙子遮着,边擦边同他搭话:“大人怎么知道这个?”

明宴哼笑一声:“我儿时混于市井,什么没受过。”

苏倾抬起乌黑的眼睛望着他,眸中含有温柔的悯然之意。

他冷不丁伸手,再度抚向她的额头,触了触那烫手的温度,让苏倾闭上那一双眼睛,睫毛徐徐颤动起来:“府里养你七年,让你遭过这个?”他的语气阴沉下来,如同山雨欲来,“燕成堇合该千刀万剐了。”

今次他提起王上,毫无尊敬之意,听来令人头皮发麻。一个黑影从高窗上那个洞口跃进来,明宴听闻风声,抓住她的手臂一拉,放下裙摆遮严她的双腿。

那人屈膝轻盈地落了地,是背着剑的俞西风,远远地望了一眼苏倾:“大人,时间差不多了。”

“出去罢。”

西风闷闷的,又敏捷地从那洞中钻了出去,背上伸出的剑柄挂在洞壁上,险些将他挂得跌回牢中,苏倾无声地显了笑涡,西风倏地回过头,脸上又红又白的,满心愧疚都变作恼怒:“你笑什么!”

明宴蹙眉,一颗碎石头“啪”地打到西风腰上。

西风恨恨落了地,碎转又落了两块,扬尘四起。苏倾慢吞吞理好衣摆,又正了正发髻,明宴拉着她走到窗边,托着她的腰将她一把抱起,苏倾撑着洞口,紧张的手心满是汗水,手臂酸软,一时使不上力气,明宴贴在她身后笑笑:“别急,我抱得动。”

他将她向上一抬,腾了一只手,手掌从底下托住她的鞋底:“踩实了。”

苏倾额上生了一层密密的热汗,让风一吹一阵凉,北风从墙上挂锚下来,朝她伸手:“倾姐抱着我。”

苏倾抓住了他的手,咬着牙爬过了暴室的高窗,荡在了空中慢慢落了地,天幕上悬着一轮弯月,倒映在广阔的湖面上,宫中已宵禁,四面只余一片长鸣。

北风拉着她上下打量,俞西风抱怀站着,斜着眼远远地看:“倾姐,王上没有难为你吧。”

苏倾摇摇头。明宴像一道虚影跃了出来,拍拍袖口。苏倾问:“大人,我可踩疼了你?”

明宴看了一眼手掌,拿帕子慢慢地擦了擦掌心,闻言笑一声:“踩疼了如何。”

苏倾慌张走过来看,脸颊因高热而泛着微红,让他一拉拉到了身侧,声音已放低了:“走得了?我背着你走。”

北风说:“大人,我来背倾姐吧。”

俞西风也忙道:“我也可以。”

苏倾看了看四周,宫殿檐角翘着,悬着的风铃荡着,一阵清脆的歌声。她猜想自己不能走得慢了:“我能走快的。”

明宴置若罔闻,将她一拉甩上了背,“西风北风开路。”

二人脸色异常严肃,纷纷回过头去:“是。”

明宴将她托起来,拍拍她垂下的纤细的胳膊:“搂着。”

苏倾搂紧他的脖子,他头上簪冠和黑发都在眼前,明宴背着她走着,忽而拍拍她的臀,低声道:“倒是忘了,刚才给这里擦过草叶没有?”

苏倾颊上一片绯红:“可没有被咬。”

明宴笑一声:“胡说。”

“真的。”她红着耳根,一板一眼解释,“我一直坐着的,小虫子都爬不进去。”

明宴不作声了,半晌才笑:“回去看看再信你。”

苏倾着急地挣扎了一下,明宴将她膝下勒紧,淡道:“可别动。”

一路上沿着蜿蜒的泰泽湖穿越内苑,宫道上一个人也没有,月光照着泛着亮光的青石地面,西风北风的影子落在后面,风吹来,池中荷叶相碰,发出窸窣响声。再向前就是安定门。

苏倾鼻尖里嗅到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撒了手一摸,明宴肩上洇出血渍来,染乌了刺绣麒麟,她摸到了一手黏腻,声音都发慌了:“大人……”

明宴说:“搂好。”月色照着他的玉冠上繁复的刻纹,他的声音平静,“我自己弄的。”

苏倾默了片刻,抬眼望向前方,转过拐角就是安远门了。明宴散漫道:“背誓的代价而已。”

苏倾不作声了。她隐约知道老头儿死之前给明宴留了什么遗言,到底是将他一手养大的恩人,明宴外表无情,骨子里却是个极重情的人,死人的承诺,他更不会违背。

老头一生为了南国皇室鞠躬尽瘁,明宴是他锻出的一柄破云利器,曾经力挽狂澜拱卫了皇室的血脉,可过于锐利,到底让他放心不下,须得用什么办法拦住了他。

她只看着,手不敢碰那处:“拿什么弄的,疼么?”

明宴散漫地看着虚空中晃动的树影,只缓声道:“你不要怕。”

苏倾点一下头:“我不怕。”她忽地想到什么,“上一次发现大人有根白发,不知现在还有没有,若是找到了,帮。”

她的手轻轻拨了一下他铁石般的黑发,不过短短数日分别,赫然在黑发底下发现了数十根银丝,吃了一惊:“怎么添了这么多。”

明宴猫一样的瞳孔闪着微光,面颊绷着,颠了一下她,颠得她伸手惊慌地去搂他脖颈:“苏倾倾,你话也太多。”

城门向外慢慢推开,发出“吱呀”的钝重声音,门外候着东风南风,和大司空的三支精锐卫队,可是更远的地方,无数影子和光点,隔岸星火点点冒出来,宛若一道银河,那是禁军手上的火把。

西风与南风都倒退一步,绷着声音:“大人,这个人数,恐不止是禁军。”

“大司空别来无恙。”那边为首的人骑在马上,远远笑着招呼,“鸩杀我岳丈的仇先放一放,深夜染指王后这一条,便够你死罪。我早说过,十二卫永远是的

俞西风拔剑,脖子上青筋暴出,“姓宋的怎么也偏偏赶着今日。”

苏倾看着那片鬼魅似的阴影,难怪王上放手将十二卫划给了王丞相,当初只以为是挑拨丞相与大司空的关系,好坐收渔利,现在想来,原来宋都统早就暗中投了王上。

让王丞相压着,他永远得给人鞍前马后地当孝子,现在王丞相死了,他才好将权柄尽数揽入怀中,背靠更大的树粉墨登场。

明宴托起她的两膝,放在他腰侧一按,伸手“唰”地抽出俞西风背上宝剑,在手中拂了拂剑锋,侧头对她轻道:“可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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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写得实在太慢了【叹一口气】抽20个道歉红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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