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嗤”地笑了一声:“小姑娘, 这本书是怎么红起来的?”
编剧负责人垂着眼嘟囔:“不就是因为色/情描写……”
秦淮猛拍一下桌子, 声音高了几个度:“这本书要真一无是处,你告诉我它是怎么红起来的?”
大家都让秦淮突如其来的火气吓了一跳, 被他凶过的小姑娘眼圈都红了,“一条鱼”连忙劝:“秦导……”
秦淮还抱怀盯着那个编剧团队负责人:“我告诉你, 观众不是傻子, 红一定有红的理由。”
秦淮默了两秒, 偏过头, 看着顾怀喻安静得近乎漠然的侧脸, 好像玩性大发:“来, 男主角你说说。”
顾怀喻看着眼前空白的纸,却好像上面有字一样:“欲望, 强权,屈辱,爱。”
秦淮屏息一下,好的演员, 对于人情的感知力一定是最敏锐的。
“作者姑娘,”秦淮朝“一条鱼”勾勾手指,“别以为你这书是误打误撞红的啊。市场我不懂, 就艺术来说, 剥掉黄色描写这层皮,它的精神内核,确实踩到了读者审美的几个点,这才是我们要保留的。”
“大尺度耽美剧改编, 两个办法,一个像你们那样,副线变主线;其实还有一种最简单的,男变女,性转……”
负责人打断:“可是皇帝对宫女强取豪夺,这很烂俗呀。”
秦淮忍无可忍地吸了口气,顾怀喻开口,似乎轻轻掐住了这口气:“是转高位者。”
所有人都看着他,顾怀喻的声线冷清:“强权是不分男女的,强权是一种象征。观众想看的是怀莲的毁灭,想看他怎么在强权下弯腰,破碎,放浪形骸,越堕落,越好。”
“怀莲”就是原本的男二号,顾怀喻的角色,同性关系中的弱势一方。
顾怀喻和秦淮的判断惊人的一致,这个原本的男二号,才是真正的男一号。
苏倾坐在对面,注意到他微垂的眼里流露的光芒,顾怀喻轻描淡写地念出了一首危险的黑暗的诗。
他觉察到苏倾专注的凝视,他们目光在空中相接,顾怀喻没有收敛那种眼神,甚至放任它继续发展,含了一点放纵的笑意注视着她。
她觉得心口战栗一下,魔鬼正诱惑小女孩,张开乌云般的黑色的宽大斗篷,要将她装进去,可惜漩涡张开,只一瞬间。
“就这么个意思。”对面的秦淮一拍手掌,好像把这场魔术给结束了。
顾怀喻的睫毛盖住了眼睛,手指捏紧笔杆,指甲微微泛白。苏倾的心仍在扑通扑通跳着。
“一条鱼”的疲态一扫而空,推了推眼镜,有些激动地说:“那个,我是学策划的,我能不能跟着剧组?”
每次讨论结束,苏倾都不急着离座,用一个透明文件袋仔细妥帖地把所有文字材料整好,一个角儿也不能折。
顾怀喻就在她旁边,懒散地反靠着椅子立着等,漂亮的手指安静地滑动手机屏幕,脸上的表情平静安然。
这画面构图落入那个挨了骂的编剧负责人眼里,竟然异样的平衡,她很少见到话这么少却这么和谐的经纪人和艺人。
刚会上让秦淮质问,她觉得这个小组成员都不太友好,唯独苏倾看起来比较好亲近,她就坐在了苏倾身边:“不好意思,我刚才态度不太好。”
苏倾正把她和顾怀喻的两本《秦宫秘辛》小心地装在袋子里,闻言回过头,冲她笑了一下:“没事,秦导没有怪你的意思,他只是要求比较严格。”
她在席上一直缄默,这会儿开了腔,声音竟然这样柔软好听:“我理解,这只是你们工作中的一项。但是对我们来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她的眼睛闪动,编剧与她对视着,被里面柔韧的光震撼了,“我们真的,真的很想把它做好。”
一连说了两个“真的”,顾怀喻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目光从屏幕上的一个个小字中涣散开去。
并肩走在路上的时候,顾怀喻忽然问:“你当时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接《离宫》?”
苏倾想了一想:“其实你接什么都可以。”
顾怀喻回头看她,苏倾还把那个大文件袋抱在怀里,像个珍惜书本的女学生。
一路上都如此,他的梦想就是她的梦想。她的长发向后披散着,耳边两缕黑发,是云雾捻出纤细丝缕,让她的耳垂和脸颊都变得神秘莫测。
苏倾觉出他眼神里几不可见的一丝迷乱,指头把文件袋捏紧了,耳垂慢慢染上红色:“……我都会把份内工作做好。”
二月的风依旧如刀,顾怀喻转过脸去,半晌无声。
苏倾忽然想起三月进组要带的东西还没准备:“对,我要去趟超市。”
顾怀喻默了一下:“开发.票,回来报销。”
二人在十字路口分别。苏倾沿着街走,忽然发现横桥下的水边柳树都吐绿了。背后传来引擎声,车轮轻轻地碾过井盖,极慢的“咕咚”一声,苏倾靠边走去。
那车子还耐心地跟着她,没有鸣笛,她贴着桥头站好,回头看,黑色轿车从她眼前慢慢驶过。车窗慢慢降下去:“苏小姐。”
车窗内,缪云含笑的桃花眼看着她:“不知道被你删了的人,有没有荣幸请你喝杯咖啡?”
苏倾没有想到她会骤然见到缪云:“缪总……”她顿了一下,“抱歉,我得去超市。”
缪云说:“那好啊,我送你去超市。”
“不要拒绝。”缪云搁在方向盘上的手转了转,腕表轻巧地晃荡,“我们挡着后面的路。而且,你如果拒绝,会显得我强人所难。”
十字路口的交通灯由红变绿,顾怀喻立在原地,身上的薄外套敞着怀,让风吹得衣角飞扬,远远看着苏倾拉开车门,上了缪云的车。
那车从他浅色的瞳孔里疾驰而过,他眯了一下眼,眼里被溅起了尘土样的薄戾。
“五点前回工作室。”
苏倾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茫然拿着手机,屏幕顶端的时间已经是四点半。她想了想,还是回:“好。”
又是一条消息,他似乎在笑:“不要急。”
两条消息竟然是完全矛盾的,像是在逗弄她。
购物车里只有几把牙刷,苏倾买得很局促,因为西装革履的缪云就在旁边走着,不住地打量着她:“苏小姐好像很怕生啊。”
苏倾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陪着她逛超市:“缪总也很忙吧,耽搁您的时间,真不好意思。”
缪云望着苏倾长发下的一截粉颈,她细长的手指上是修剪整齐的指甲,指甲的形状端庄漂亮。
她挑选商品时会仔细地看一看生产日期,是块安静的璞玉,引得人不住地想要探索。
确如调查所说,她的经历是一张白纸,比许多人干净:中学时连跳两级,因为年龄小,没有什么走得近的同学,大学一毕业就做顾怀喻的经纪人,期间连男朋友都没有谈过,身上有一点与社会脱节的天真。
……跟她走得近的只有顾怀喻,那个顾怀喻才是真有意思。
“你这东西也是给小艺人买的?”缪云拿起一把牙刷,眼里懒懒的,透出上流社会的冷漠的好奇。
“给工作室。”苏倾认真纠正,不知道是不是热的,她脸有点红。她不太习惯缪云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件蒙尘古董。
缪云笑了一下,桃花眼本就自带笑意,他问:“你有没有考虑过,不做顾怀喻的经纪人了?”
苏倾干脆地摇摇头。
“我好像没表达清楚。”缪云随意地说,“挣钱的行当很多啊。好一点的公司,不用这么辛苦,工资就能到你的四五倍。”
苏倾缓和地说:“我觉得做经纪人很好,我们工作室刚刚起步。”
缪云好像有点儿惊讶:“你该不会以为你家小艺人离不开你吧?”他开玩笑似的说,“他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没了你,十个工作室照样风生水起。苏小姐签给他五年了吧,应该多考虑爱护自己,享受享受生活。”
苏倾抬头望着他,他从货架上拿下一瓶苏打水,手指有意无意地扫过她的手腕,苏倾浑身都僵硬了,缪云睨着她的表情,语气很温柔,“女孩嘛,宠着捧着才对。哪有让你当牛做马的?”
苏倾的眼神怔怔的,缪云熟悉这种表情。
任何一个价值观重构的女孩,都有一个接受的过程。
他体贴地笑:“逛完了?我送你回去吧。”
苏倾心事重重地让缪云送回了出租屋,秦安安又喝醉了,在卫生间吐得一塌糊涂。苏倾给她喂了些水,这才猛然想起顾怀喻说要去工作室的事情。
她看看手机,五点钟的顾怀喻发过一条信息,不知什么意思:“天快黑了。”
她单手打字:“没什么要紧事的话,我不去了。”
顾怀喻顿了一下才回:“怎么。”
苏倾想了想:“不是不急吗,那明天早上再去。”
秦安安跪在地上,吐得更厉害了,苏倾拍着她的后背。秦安安一头长发散在背上,趴在马桶盖子上醉眼朦胧:“刚才,把你送回来的那个男人是谁?”
苏倾把她扶起来:“缪云。”
“……你认识缪云?”秦安安眯起眼,笑了一声,“怎么,他想泡你啊。”
“不是。”
“别藏了。”秦安安瞥她一眼,躺在床上喘气,“对你没意思,巴巴儿把你送回咱们这个七扭八歪的小区?不怕把那几百万的豪车蹭了。”
苏倾笑了一下,眼里竟然有好奇的纯真:“真会有人答应?”
秦安安冷笑一声:“他又没结婚,看各人想法呗。有的人谈恋爱是为了爱情,有的人只是排遣一下寂寞。”
她瞪着天花板一会儿,把头转过来看着苏倾,语气轻得有些奇怪,“你没这个想法,那你……把他名片推给我呗?”
苏倾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真的拿起了手机。这是秦安安最喜欢她的一点,苏倾从来不轻易干涉或评判她的生活方式,也不会像她从前认识的那些乖乖女一样,人后谈起她语气轻薄。
有时她觉得苏倾身上少点什么,生得这样灵的一个人,骨子里竟有点呆。
苏倾却犹豫了一下:“我泄露他的私人信息,是不是得先告诉他一声?”
“算了算了,你傻吗?”秦安安烦躁地摆摆手,苏倾抱歉地笑了一下,进洗手间去接水了。
她的手机就放在秦安安床上,屏幕还亮着。秦安安鬼使神差地拿起来,悄悄调出缪云的微信号拍了一张,同时她瞥见顾怀喻给苏倾回信了:“有人送你回去吗”
她冷笑一声,酒精上头,顺手回过去:“有,今天送到楼下,明儿就送到家里来了,后天人就搬到大别墅里当金丝雀去了,长点心吧大明星。”
苏倾端着一盆水走过来了,秦安安把记录删掉,飞快地躺下,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秦淮:小爷讲戏你们搁底下干嘛呢?
男一女主爱,男二观众爱,男三没人爱。哼,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