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声几乎要撕裂宇宙万物的惊雷。

落画衣衫簌簌，站在玄门的不远处，像樽没有生气的雕像，再没了从前的活泼生气。

仙境如此美丽的地方，他从前也偷偷靠近过。

记得那时满目都是雪白的云朵，还能隐隐听到仙歌声乐。

而眼前这份荒芜恐怖，却毁了所有愉快的记忆。

“落画，这是玄女娘娘给你的手信。”一位女仙偷偷地出现，把个白色的信封塞到他手里，便要急忙离开。

似乎早就知道等不到玄羽回来，落画的担心更大于失望，他拉住她问：“玄羽怎么样？”

“你看了信就明白了，我是冒着生命危险来的，实在无法久留。”女仙如同惊弓之鸟。

落画放下手：“多谢。”

女仙立刻变化作光雾，飞回了玄门。

因为阮妙君帮助龙帛偷盗玄蛇剑之事，本就不受仙族欢迎的九尾狐，更成了被他们杀之而后快的妖物，落画也不敢再多待此处，只好带着信回到人间，寻了处安全的地方，才忐忑地打开来看。

玄羽应该写得很急，字迹潦草：“元始天尊消失于玉清，我被圣母元君抓获，关在天牢深处，现战事紧急，她无心顾我，待到稍有空闲，即便不将我送到斩仙台，也会夺去我关于你的所有记忆，如有来世，愿能重逢，如已忘怀，切勿伤心，珍重。”

她自来都骄傲又坚强，即便是诀别之意，也说得洒脱。

但落画却看红了眼，抬头望向那高到没有尽头的浩渺苍穹，许久都没有再动弹。

——

三日之后，玉清境再次发动了意在浇灭玄朗叛军的战争，几乎举全部仙庭之力围攻了上清境。

无法去战场打探情况的瑶光趴在青提的寝宫里，望着外面再度开始的瓢泼大雨，电闪雷鸣，心中有些难以言喻的痛苦。

他几乎一生颠沛流离，非常不喜欢生离死别。

无论是染血的东海，还是伏尸的云端。

都实在太过惨烈和残忍了。

“这场劫难，是终究要来的。”青提不知何时出现，似乎知晓他心意，摸了摸狐狸的头：“天尊创世之初，无天无地，一无所有，后来他开辟了六界，孕育了生灵，寻到了大自在的平衡，喜乐和哀痛总是相伴相生的，此次叛乱胜也好，败也罢，都是本来的命运使然。”

瑶光听不懂东华君的意思，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我是说，你得学会遵循自己的心，然后坦然接受所有的结局。”青提把小狐狸抱起来，转身款款走向门口。

又一道紫色的闪电划破了天空，将蓬莱照映得十分诡异。

瑶光的爪子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服。

“害怕了？”青提问。

瑶光晃晃脑袋。

“担心你青丘认识的朋友们？”青提又问。

瑶光张圆眼睛。

“阮妙君因参与盗窃了玄蛇剑，已经带着青丘的小妖怪们逃之夭夭了，现在那里只剩下被仙族破坏的一片焦土。”青提说：“李灵飞在玉清殿当众质疑母尊，被夺去了掌门之位，现在代他出征的是师弟尹澄，想必此刻正在厮杀。”

闻言，小狐狸又望了望头顶密布的乌云，为师父祈祷起来。

青提说：“玄朗准备多年，胸有成竹，仙庭如不祭出神器，收复之战怕是难以取胜，只是维持上清一境的平衡就会耗去玄朗全部的精力，他不可能再有力量进攻，这恐怕是个难解的僵局。”

话毕他便把瑶光举到面前，亲了亲他毛绒绒的小脑袋：“看你的傻样子，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

东华君预言没错，在这次纷争中，仙庭很快又败下阵来。

出征的天兵天将死的死、伤得伤，惨淡的结局让这个生来高傲又享尽荣华的种族一时间变得萎靡不振，几乎动摇了信仰的根基。

战后修养多日，上清天的电闪雷鸣终于稳定下来，阴雨连绵多日的仙境也开始长时间的放晴。

这意味着玄朗真正控制住了灵宝天尊的力量。

故而头顶持久的光明，实在叫众仙心里慌张不已，支持道德天尊与玄朗讲和者也越来越多。

已经吃了两次闷亏，又被三清之一阻挠，太元圣母自然无法一意孤行的继续开战，只得假意写了招降书，而后在玉清大殿上问道：“我与道德天尊商议多日，实知大家疲于应战，招降玄武未尝不是一个维持仙族稳定的方法，只是玄朗拒不接信，现在谁愿亲自前往上清境，作为招降使节呢？”

众仙沉默不语。

自己本就是败军，却要装模作样的去招降，这种惭愧的话如何说得出口？

再者上一个跑去上清天给玄朗送信的仙童因为出言不逊，已经被他挂在了边境的天门上，到现在还没摘下来，没有谁希望自己成为新的笑柄。

正在尴尬之际，西王母瞅了瞅立于男仙中卓尔不凡的昊天，向他示了个眼色。

昊天弯起嘴角，欣然出列：“我愿为使。”

“好。”太元圣母满意地点了点头：“只要玄朗肯释放灵宝天尊，归还上清境，本尊即刻设天帝一职于他，处理六界大小事宜，受各族朝奉，永享圣光。”

此话一出，大家皆忍不住窃窃私语。

原本这些权利都由太元圣母掌握，难道她甘愿交权？

果真如此，也算是待玄朗不薄了。

——

装病这招青提虽是头一次用，成效却着实不错。

虽然繁忙的太元圣母没有再来看过他的身体，但对于东华君俨然事外的态度并没有多加苛责。

在这动荡的时期，难得是偷得了浮生半日闲。

这日青提在内室悉心指点瑶光度气修行之法后，便静坐在旁边翻阅书籍，守护着小狐狸调息。

“西南妖物的祭祀咒……你勿要看这些杂七杂八，入了邪道。”他瞅清小狐狸每日拿在手里的册子，不由劝告。

瑶光正在打坐，闭目不答。

青提有些欲言又止的担忧，无奈他不愿找麻烦，麻烦却偏要自己出现。

熊三的吵闹忽在外响起：“西王母，帝君说了谁都不准打扰，您等我进去通报。”

“几天不见你就这么了不得了？”动听的女声带着不屑之意。

片刻间，聘婷身影就进入寝宫之中。

青提皱眉挡住正在修炼的瑶光，低声道：“婉妗，你闹什么？”

“哥哥，为何你还在跟这狐狸厮混，倘若某天被外人撞见……”西王母忍不住说道。

此时瑶光已经睁开眼睛，不安地起身。

“无需你操心，找我何事？”青提挥退熊三，低声问道。

“昨日母尊派昊天去与玄朗谈和，可是玄朗表示他要见元始天尊，把包括昊天的一行众仙全都囚禁了起来，搞得现在仙庭乱作一团，我是想要你出面去将他救回来。”西王母面露愧色地讲明情况。

“哼，他出发当刻我便知道是这个结局。”青提拂袖坐回原处：“糊涂！别人分不清事态也便罢了，你……”

“哥哥，我全是听你安排，他们谁胜谁败，你当我真的关心吗？”西王母光彩照人的脸庞显出焦灼，忙解释道：“可是昊天从来不受母尊看重，我想着只要他愿意为仙族做事，即便那玄朗不答应讲和，也是功劳一件。”

青提冷笑：“如果玄朗答应了呢？灵宝天尊被放出来，你我又当如何？”

西王母陷入沉默。

青提说：“现在上清境与仙庭是势均力敌之态，谁也没力气更近一步了，除非……”

西王母追问：“除非什么？”

“除非父尊或其神器现世，或者……我们再帮他一次。”青提平静回答。

“这几千年来，谁见过父尊身影？如若不是也盼着他能露面主持正义，我又哪来的勇气陪你犯下这大逆不道之错？”西王母痛苦地摇了摇头：“继续帮？怎么办，难道要替玄朗把母尊和道德天尊也……”

青提垂着深邃的眸子，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瑶光胆怯地靠近，拉了拉东华君的袖子，指指西王母。

“你叫我先去救昊天？”青提问。

瑶光微笑点头。

“可以。”青提说道：“但是婉妗，我劝你坚强点，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不要总是挂在嘴边，你只需记住，我们的行为被太元圣母知道半点，她不会在乎本就微薄的亲缘！”

西王母咬住嘴唇，点头答应。

青提说：“大乱过后，你就与昊天便好生相处，莫再过问俗事了，替他在仙庭搏了功名又有何用？这些本就是迷乱心智的凡俗泡影。”

“我自是不在乎，可他……”西王母叹息，最后颔首说：“妹妹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