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平和。超然世外。

渐渐熟悉了尹澄所教导的修炼方式，瑶光不再为之坐立难安，反而懂得了如何享受其中的安静。

至少吐纳行气之时，他脆弱的心不再会被烦恼所控。

这日瑶光在梅林间坐的比平时都要久，待到身体终于渐渐回复常态，他才缓慢吐出胸中积郁，轻声叹气。

“不错，这样你的修为会更上层楼。”青提不知何时开始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煮茶，就连夸奖的时候都恰到好处。

瑶光摸摸头笑：“真的吗，那我要多少年才能赶上你？”

青提手里的动作顿了下，实在难以回答。

“又不瞧不起我。”瑶光抹了把额上的汗水。

青提调着小炉下的火苗，淡淡的说：“赶上我有什么好？”

“嘿嘿，可以为所欲为。”瑶光乐了出来。

青提从来不理他这些傻话，仍旧不紧不慢的往茶汤里添着不知名的草药，碧色的梅花纷纷飘落，有几瓣落在他漆黑的发丝上面，顺势又滑到了地上。

瑶光看的走神，却很快被熊三的大叫打断了绮想。

“帝君！帝君！不好了！”

熊三风风火火的飞过来道：“昊天宣布退婚，惹得太元圣母大怒，把他和西王母都召了过去，恐怕会被狠罚，你得快去救你妹妹。”

青提对此完全不意外，盖好壶盖等了片刻，又给瑶光倒好杯香气扑鼻的茶水，接着才说：“好，我去看看。”

瑶光只隐约听说过太元圣母的厉害，不放心的迈步到他旁边：“我也去。”

青提没答应也没阻拦，面无表情的起身飞走。

熊三为了名正言顺的看热闹，立即带瑶光乘云追到后面，兴奋的眼睛闪闪发亮。

——

虽说在已经登拜过玉清天，可那时所有的上神都掩在遥远的珠帘之后，未能窥其真容。

只是没想到，这次前来，依然看不到太元圣母的模样。

瑶光一进天庭内殿，便见昊天、婉妗和各位仙子都跪成一片，气氛既紧张又压抑，非常可怕。

所以不过被熊三轻轻地拽了下，他便脚软的趴在门口。

唯独青提依然像平日那般平静淡定，走过去拱手道：“母尊，还请息怒。”

太元圣母在纱帘之后，隐隐可见银发白衣，声音动听却不温暖：“每次都叫我息怒，每次都不知悔改。”

婉妗未料到昊天真敢如此忤逆她，面色惨淡地伏首：“母尊，小女……”

“你闭嘴！”太元圣母忽而抬高声调，斥道：“昊天，你向来沉稳大度，知节知理，为何此次胆敢出尔反尔，是想至碧霞于何地？”

昊天握紧双手：“回禀元君，我无意于碧霞成婚，而心在婉妗。”

“无意？天尊赐婚时你可没说无意，现在晚了！”太元圣母道：“心，什么是心，这等凡夫俗子所系之物你也深陷其中？一时的心意强烈不足为怪，难道过了千年万年，你的心还在吗！”

昊天叩首：“在，还在，求元君成全。”

太元圣母冷笑：“青提和婉妗，永世不可为婚，这话我早就说过。”

“凭什么！”西王母忽然站了起来，怒吼道：“因为你给了我生命，就能为所欲为吗？我生来就是神，可这神还不如一个凡人快活！如果要我选，我情愿自己根本就不存在！”

青提拽住她的胳膊：“你说的够多了。”

“凡人……朝生夕死，懂得什么是快活，什么又是痛苦？”太元圣母根本不为所动，依旧语意坚决：“玉皇大婚如期举行，耽误不得，至于你，回昆仑反省，三千年内不可踏离瑶池半步，否则谁想要不存在，我都可以成全！”

婉妗后退半步，还想继续争执，却因青提手指掐的用力而闭了嘴。

他们像是想起什么恐怖的事，表情非常压抑。

从来都大大咧咧的瑶光此时也不敢造次，他讲不出理由的害怕纱帘后那位圣光熠熠的神女，无论是嗜血的玄朗还是冷淡的青提，相识的久了，便觉得他们都是有情绪的，而太元圣母则像块冷冰冰的石头，撞上去除了头破血流，根本不可能有别的结果。

“青提，你成熟了很多。”太元圣母转而说出诡异的夸奖。

青提拱手：“谢母尊。”

太元圣母道：“斩除玄朗收回上清天一事不能再拖了，时不待我，你可明白？”

青提颔首答曰：“明白。”

太元圣母好似起了身，走到纱帘之后，隐隐露出张绝美的脸。

她沉重的叹气，转眼就消失不见。

受到沉重打击的婉妗失力的跪倒在青提脚边，表情恍惚，不言不语。

昊天担心的想扶。

谁知青提一把就推开他：“真有勇气就带我妹妹走，退婚表演给谁看？现在非常好，婉妗死了心，你可以高高兴兴的娶碧霞。”

“你怎么可以这样恶毒的揣测我？”昊天英俊的脸庞积满愤怒。

青提眉目平静：“别忘了你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

话毕就拉起婉妗，推给旁边的仙子道：“送她回昆仑，三千年不可离开，如有有妄动立刻来告诉我。”

“是，帝君。”仙子答到，小心翼翼的扶着婉妗说：“元君，我们走吧。”

熊三跪在旁边看的眉飞色舞，转悠着眼珠子也不晓得在琢磨什么。

——

亲眼见过这次争执，瑶光一直到了蓬莱都没再吭声。

青提陪他回了梅林间的小屋，悠然坐在塌边道：“切勿出去闲言碎语，母尊最恨长舌之病。”

瑶光点点头，无力的问：“她为什么不让你和西王母成婚啊，你们都是她的孩子……”

“不该问的别问。”青提握住瑶光的手，淡淡的说：“天地初始之际，是元始天尊创造万物万神，他即选中母尊为妻，那她讲的话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瑶光茫然道：“我不懂，她为什么要大家这么痛苦，好像痛恨每一桩姻缘。”

青提微微的低下头：“你不需要懂，只需听我的话便好，在蓬莱乖乖的做你的书官，安分守己，麻烦就永远不会找上你。”

“是没有谁敢反抗太元圣母吗？”瑶光问。

青提眼神复杂：“有，后来都死了，灰飞烟灭。”

瑶光顿时闭了嘴巴。

青提淡声说：“早点休息。”

“刚刚她要你打败玄朗？可要怎么才能打败玄朗，你会杀了他吗？”瑶光拉住他的袖子又追问，一半是为了青提，一半是为了小郎。

青提表情顿时变得非常冰冷：“此事与你无关！”

瑶光是个直肠子：“玄朗并不坏，他做事一定有他的理由。”

“你现在在做什么？”青提拽起瑶光的领子，英挺的眉间有几抹阴郁：“我想杀谁便杀谁，何时需要你来说教。”

瑶光被唬住片刻，又不甘心的叫道：“反正玄朗那么厉害，能杀早就杀了，不是吗？”

话音落地，他随即就被狠狠的扔到榻上。

青提立在旁边深深的投来目光：“怎么，多日不见就想他了？听到母尊的话心里急了吧？”

“他对我好，帮过我好多次，关心一下有什么不对？”瑶光爬起来倔强道。

青提瞅他半晌，忽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朝三暮四。”

而后就决绝的走掉。

瑶光感觉有点讪讪的，不甘心地嘟囔了句：“越来越凶。”

“啧啧，你还真是个小屁孩。”化成原型的熊三偷偷摸摸地从榻边爬了出来，抖抖毛，露出尖牙笑道：“在一个男的面前怎么可以关心其他男的，最悲剧的的是你还说帝君不如他，嘿嘿。”

瑶光纠结着秀气的眉毛：“我没说什么啊。”

——

不管他到底说了什么，反正青提是不再来看望了。

虽然也是待在蓬莱看书弹琴，却一连几日都不再提起瑶光。

被晾在一边的瑶光心里很不是滋味，也不敢再招惹，只好躲起来找点事情做来打发时间。

这天他拉着熊三在花园里挖仙药炼制，正蹲在树底下努力刨着，忽然听到头顶兵器砍的叮当作响，赶紧一抬头，只见个鹅黄色的身影被仙女打的重重跌落，摔在碧绿的梅花树上，而后滚跌在地。

“子荀？”瑶光非常惊讶，赶紧跑过去阻拦：“不要打他，他是我的朋友！”

“你让开，帝君说过，擅闯蓬莱者格杀勿论！”几位法力高强的仙女持剑逼近。

荀仙想要说话，张嘴却涌出鲜血，咳嗽的惨烈至极。

瑶光害怕的抱住他：“那你们就去和青提报告啊，青提不会杀他的。”

仙女气道：“瑶光，你太不懂事了！快让开。”

瑶光拔出尹澄的宝剑：“我不让！”

眼看就要动起手来，熊三忽然飘过来眨眨大眼睛：“嘿，还是去禀告帝君吧。”

仙女似是很敬重他，拱手报告：“帝君已经说了不想见子荀，再去恐怕……”

“那你们就把瑶光弄哭呀，让我晚上看热闹。”熊三高兴的在空中蹦了两圈。

“这……”仙女晓得东华对这小书官非同寻常，想了想便对同伴道：“走。”

瑶光没空管他们争吵，着急的扶住子荀追问：“你伤本来就没好，怎么可以闯到这里，我会去看你的啊……”

小绯绯在旁边着急的舔着子荀手上的鲜血，半点帮不上忙。

子荀嘴唇都是苍白的，苦笑：“来不及了，明日，她就成婚了……”

瑶光摸出身上携带的仙丹，双手哆嗦：“你受伤了，先吃药。”

“吃了你都没用，他死也就是这两天的事。”熊三打了个哈欠。

子荀难受的咳嗽，再度从嘴角涌出血来，眼神却非常平静，吃力的拉住瑶光道：“没、没关系，我来只是想……求你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