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孤儿寡母的关系,阮瑶从小就不停的跟着妙君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找到个信奉符咒道神的小村,就留下来住上段时间,靠着给别人驱邪治病赚钱。
虽然阅历不少,却从未到过人群熙攘的大城市。
所以当他独自走出贫穷的湘西,才晓得这天下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有那么美仑美幻的亭台楼阁,有那么鲜香软糯的美味珍馐。
只是,更多的是灾难、是祸患,是鬼怪横行。
真是乱世动荡。
大概是尹澄的辟邪物法力强大,阮瑶这一路竟没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偶遇恶霸也能化险为夷,只是长途漫漫,翻山越岭,待到终于走到东南边的灵霄镇附近,已是大半年之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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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了整天路的阮瑶,抬头看到远处云雾缭绕的从山紫气东升,灵光四溢,又加之身边的树林里生满了奇花异草,薄雾蔓延,便晓得离目的地不远了。
他在清澈的溪边喝了几口水,嘟囔道:“臭道士,骗我去修仙,结果走了这么远,鞋都走烂了。”
的确,当初妙君缝制的结实布鞋,底子只剩薄薄的一层,还破了洞、露出脚趾,倒是和阮瑶穿的破衣烂衫相得益彰。
他疲惫地坐在溪边,用水洗着擦伤流血的地方。
正歇息的时候,安静的树林里猛地传拉几声尖锐的鸣叫,惊得栖息的鸟群呼啦啦的飞到了天上。
阮瑶奇怪,闻声寻去,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被个从树丛中猛飞出来到小孩儿撞了个满怀。
“小乞丐!走开!”小孩只有三四岁的模样,圆圆的脸上嵌着乌亮的大眼睛,卷卷的短发又黑又软,有缕俏皮的垂在额前,可爱极了,可惜讲出来的话实在是不好听:“脏死了!”
讲完还用胖胖的小手拍了拍身上丝帛所制的短衣短裤。
阮瑶见他像个娃娃似的飘在空中,又粉雕玉琢,便以为是哪个仙童,赶紧退到一边:“对不起,你认不认识一位道长……”
话还没来及讲完,就又听得那刺耳的鸣叫忽而逼近。
竟是只青色的羽翼的怪鸟从林中,全身布满赤纹,独有一只的红爪强而有力,白色的喙猛的张开便喷出及丈长的烈火。
“别怕!”阮瑶赶快把小孩拉至身后,拿出那个桃木人:“走开!”
可惜没有效果,怪鸟越蹦越近,看起来分外愤怒。
真是个傻瓜……
小男孩儿嗤笑了声。
阮瑶又慌忙拿出尹澄留下的符咒:“妖怪!看!”
刚刚才在嘲笑他的小男孩儿立即欲言又止,瞅着符咒上用仙血留下的咒语浮出金光,灼伤了怪鸟犀利的眼睛,痛得它落荒而逃。
“真烫,嘿嘿,我厉害吧?”阮瑶感觉甩掉灵符,回头嘻嘻笑。
“混账!那是我的毕方兽!好不容易才孵出来的!”小男孩大怒,毫不手软的抽了他一巴掌,表情盛气凌人的飞到天空中不见了。
本以为自己行侠仗义的阮瑶被打得莫名其妙,生气的抬头朝着朗朗青天大喊:“你才是混账!小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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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找到了仙山心情颇好,不料竟然遇到这种倒霉事。
红着半张脸的阮瑶垂头丧气的趁着天黑之前赶到了灵霄镇,这里有仙山庇佑,人们安居乐业,到处都盈溢着平静的幸福感。
他大大咧咧的走到了镇上唯一的客栈,在柜台前说:“我要住店。”
因为模样实在狼狈,难免引人侧目。
“哎,客官,这两日灵虚山收徒,您没看四都挤满了人,实在没有地方住。”小二为难道。
阮瑶握着尹澄给的钱袋,讪讪的说:“这样啊,好吧。”
而后便打算在外面凑活下算了。
刚琢磨着,旁边就传来问话声:“你也是来拜师的吗,可以和我们住在一起。”
阮瑶侧首,见是一高一矮两个少年,高的阳光健康,矮的玲珑可爱,于是连忙回答:“好啊,那你们的房费就算我的吧。”
说着拍出些碎银。
尹澄给的钱袋不大,开始的时候他还担心不够用,过了段时间才发现,钱袋里的钱根本拿不完,好在阮瑶除了喜欢吃,其他方面并无欲望,才搞得看起来如此落魄。
“好哇。”矮个子少年笑了。
“陈宝!这怎么行?”高个子的那个义正严辞的把银子拿回来塞进阮瑶手上:“我叫王阳,大家认识了就是朋友,不能占朋友便宜。”
阮瑶被他的正直对比得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
王阳开朗一笑:“没事儿,你吃饭了吗,没吃就和我们一起去吃吧。”
——
旅途中的寂寞好象很快就随着新朋友的结识而烟消云散。
阮瑶本来糊里糊涂的,听他们议论才晓得灵虚山选徒极为严格,不合格的就算从再远的地方投奔来,也只能被拒之门外,而且没人知道考核的内容是什么。
其实不修仙也没那么大不了,反正来到这里多半还是答应了人家尹道长的缘故。
可少年好胜心情作祟,阮瑶又觉得选不进挺丢脸,进不去和新朋友分开又很可惜,不由得暗自担心了起来,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祈祷,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
滴答。滴答。
清晰的水声缓缓的传入耳膜,让沉睡的阮瑶醒了过来。
他睁眼一看,身边的王阳和陈宝都不见了,慌张下床找折子点灯。
但手还没摸到东西,就被个滑腻腻的胳膊拦住了脖子,鼻息间幽香弥漫,耳边声音极甜:“相公,你找奴家呢吗?”
阮瑶还小,感觉后背贴着女人软软的胸部,脸腾地就通红起来,甩开来者气道:“你是谁,我哥们哪儿去了?”
那花容月貌的姑娘不气不恼,又像蛇一样缠上来:“相公,这里只有我啊。”
说着他就开始拉阮瑶脏兮兮的腰带。
“滚开,恶心死了!”阮瑶这可吓的不轻,把她推倒后退了几步,拿起娘亲留下来的桃木剑怒道:“看你就不像什么好人,再过来我不客气了。”
姑娘靠在床边吃吃的笑,忽然一撩长发,满脸是血的朝她冲了过来。
“妖怪!我哥们呢!你把他们怎么了?”阮瑶没有逃开,反而迎上去没头没脑的一阵乱砍。
可是木剑触到她的刹那,这鬼物就不见了。
阮瑶累的气喘吁吁,跑出门大喊:“王阳!陈宝!你们在哪儿?”
所有的房间都空荡荡的没有人,只剩下大家的包裹。
阮瑶失望的翻了一阵,又下了楼打算到街上一探究竟,不料刚刚走到楼梯,就闻到股食物的异香:楼下的每张桌子上,都摆满了香气四溢的美食。
他肚子咕噜一声就叫了出来。
阮瑶没别的毛病,就是从小就爱吃鸡肉,此时此刻他瞅着好象会发光似的烧鸡,眼睛都直了。
“别看,快离开。”
轻轻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思,好熟悉。
阮瑶回神四处乱找:“尹道长?尹道长?你在哪儿呢?”
但这次并未有任何回应。
他不解的挠挠头,又想起那两个新朋友还下落不明,赶快跑出了客栈打算即使寻找。
不料脚刚刚踏出客栈大门,眼前就闪过一道白光,好象跌入了无尽的深渊。
——
竟然是梦。
阮瑶茫然的睁开眼睛,发现一位穿着蓝色道服的男子正站在床边淡淡的瞅着自己,长发一丝不苟的束起,清秀的眉眼不带半点亲切:“醒了?跟我走。”
“这是怎么回事啊,你是谁,王阳和陈宝呢?”阮瑶糊里糊涂的追问。
白衣男子带着他大步离开客栈,声音清晰的回答:“我是灵虚山弟子天枢,他们都在等你。”
真严肃……
阮瑶没敢再答话,跟着此人自己好象也是脚下生风,没多久就到了仙雾弥漫的山下,他看到那两位熟悉的少年忙高兴的跑过去说:“你们没没事!差点担心死我。”
王阳笑容灿烂:“小瑶,你也来了,太好了。”
周围各色少男少女,皆是窃窃私语之声。
天枢冷漠的走过他们,握着剑说:“安静!”
气势十足,让大家立刻闭了嘴。
“想要上灵虚山,第一个要求就是守规矩。”他两眼平视前方:“你们猜的没错,昨夜所做的梦境,就是我们的入门测试,不拒绝与异性淫/乱,就是淫/色丧身,害怕鬼怪要物,就是心抱阴贼,拿了别人行囊,就是贪婪失节,坐在桌边饕餮,就是臭气充于腑脏,这样的人,灵虚山是不欢迎的!”
他眼神里飘过淡淡的鄙夷。
阮瑶羞红了脸,尴尬的抬不起头来。
天枢继续道:“从今天起,你们十人就是我灵虚山的新弟子,今日先随我入山,其余事情,以后自有安排。”
“他是掌门的大弟子,已经修成真人,要是我能当他徒弟就好了”。陈宝小声解释道。
阮瑶即刻想起什么似的,走过去鼓起勇气问:“大、大哥。”
天枢皱眉:“叫师兄。”
“师兄……你认不认识个道士叫尹澄啊……”阮瑶被他训斥得很尴尬。
天枢冷看他一眼:“打听掌门做什么,安分守己一点。”
“啊?”阮瑶大吃一惊,呆呆的瞅着他。
天枢不再废话,抬手持剑招来祥云,便带着这些颇有奇骨的孩子们朝山顶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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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凉的空气拂过脸颊,从未俯瞰过景色的阮瑶从紧张到兴奋,他抓着王阳的袖子探头向下看云雾中的巍峨群宫,粼粼碧湖,全心都迷失在了这陌生的世界。
久在灵虚的天枢习以为常,扬起长长的薄袖指向建筑中隐隐闪着金光的主殿说:“那是三清殿,非掌门召唤不可随意进入,左为东华殿,是上早晚课的地方,右为抱朴道庭,藏有上千部典籍,你们住的地方在云麓宫的后院,一会儿就先去休息吧。”
其余的新弟子都循规蹈矩,但阮瑶根本没用心听,在他眼里这些神迹无非好玩的新鲜事物,足够参观一阵子的了。
因而几朵云影忽然碎在脸上,又招来他的笑声。
天枢垂眸侧视,目光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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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虚山以寡欲克俭为教义,弟子的内室并无太多装饰,多以干净大方为主。
但从没有过好日子的瑶光分到属于自己的小屋,仍被里面大大的床铺和精雕的古木家具所震撼,左摸摸右摸摸,看够了才到了柜子前整理自己单薄的行囊。
正忙着,背后轻轻响起微凉的声音:“你怎么搞成这个狼狈样子?”
他忽的回首,见尹澄静立门边,九霄所泻的清透阳光从他的黑发间流过,淌在云纹霞帔上成了蒙蒙的柔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