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对于体面的追求，几乎成了一种执病。

否则在战事如此惨烈的时候，玉清宫里也不会这般辉煌而壮丽了。

苍华的行径并没有超出瑶光的预料，他再把青提当成绮梦，也仍会选择投靠太元圣母。

被玄朗的缚仙索困住的东华君没有想象中那么惊慌与愤怒，他仿佛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即便被押送到母尊面前，也仍是副怅然若失的表情。

太元圣母已经在这些年里琢磨透了使用盘古幡的奥秘，她的身体状况，并非当年那般糟糕，甚至因为东华的好转而变得神采奕奕。

“圣母元君，我回来迟了。”苍华微笑行礼。

“好。”她从尊贵的宝座上飞身下来，语气里的冷意又多了几分：“先退下吧，我明日自会召见你。”

“是。”苍华拱手消失。

青提屏气凝神，用仙力试探玄朗的法宝，试图找出挣脱的方式。

不料太元圣母却猛地抽了他一个耳光：“觉得开心了？在东海受了十年苦刑，最后得到这几个月的荒诞，还满意吗？”

青提僵着脸全无反应。

“有探子来报，瑶光夜里出现在了上清天，你猜他去干什么？”太元圣母有些幸灾乐祸的态度，嗤笑：“可惜玄朗气数已尽，他选了错误的时机。”

“不要侮辱他。”青提认真的回应。

“你说什么？！”太元圣母瞬间皱起眉头。

“我说，不要侮辱瑶光，他善良、单纯、忠诚，比你高贵太多。”青提低头看向她的眼睛。

“你……看来是全无悔意啊。”太元圣母咬牙说道。

“我想杀你，只是差了那么一点。”青提深吸了口气：“难道你相信我会改变主意？你只是害怕我跟你同归于尽罢了！”

太元圣母在某个刹那愤怒到了极点，但很快又冷静下来：“都说母子连心，我们可是连着命呢，你说的没错，我不会叫你死，我只会叫你生不如死，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我收回上清境，让你认清，万物之主到底是谁！”

青提渐渐皱起眉头，在元始天尊的三个孩子中，他是最能知天命的一个。

此时此刻，某种异样的感觉不停地在他的心头扩散，逼得他忽然抬头望向高远的大殿。

那感觉模糊又强烈，就好像有什么消失已久的东西，趁夜回来了。

——

万里浮云之上，无数仙军对峙而立。

除了月乌所牵引的庞大烛龙在不停的嘶吼外，几乎只有旗帜在风中飒飒作响的动静。

得回青提的太元圣母显得更加得意，手持盘古幡径直飞于阵列之前，傲慢的说道：“怎么，这场战争是玄朗所起，他现在却没有勇气面对我了吗？”

上次她启动宝器，如果不是真武大帝抵抗住了盘古幡之位，守护住了大家的性命，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月乌气愤难挡：“教训你们，无需尊上亲自动手！”

“残兵败寇，还敢如此嘴硬？”太元圣母弯起嘴角：“我体恤你们同为仙族子民，只要今日玄朗愿意现身认罪，随我回玉清境受罚，我自会从轻发落。”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了叛军的不满。

月乌抬手吹响仙笛，指引着烛龙为已方打头阵。

没想到已被完全驯化的妖兽，却犹犹豫豫，止步不前。

月乌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忽然暗下的天色完全吸引了。

刚刚还明光鼎盛的仙境竟然在须臾之间，就被纯粹的黑完全笼罩。

此刻在场的所有神仙，都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太元圣母觉察出了异状，想要腾起法球照亮天空，可她的气却被更炙热的力量遏制住，完全提不起半分。

这力量……好熟悉……

“没想到，本尊仅仅离去万年，仙族就已沦落至此，与妖鬼无异。”一个非常清明的声音在周身响起，好像离神仙们很近，又离他们很远。

不少有见识的仙族们已经跪地俯首，颤抖地说：“是天尊，是元始天尊！”

“九光，这浩劫因你而起，你可知罪？”那声音又缓缓而起，唤出太元圣母的名讳：“当初你趁本尊闭关之时，用禁术将我神气逼回太元，又以阴谋处死了唯一能牵引本尊返回仙境的齐朔，就是为了今天的凋敝败坏的仙族吗？”

他话音落下，遥远的云边便出现了丝丝缕缕的明亮，在这浓郁的黑暗中格外瞩目。

那明亮像是融进了空气里，以无法察觉的速度扩散到了周围的所有角落。

太元圣母面色惨白的站于两军之间，根本想不到天尊怎么可能毫无痕迹的便回归于此。

但事实就是事实。

两个高挑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了极光最盛之处，那股混元之力，正是元始天尊与齐朔所发出的。

半刻前还剑拔弩张的仙族们，全部都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只有如梦初醒的青提仍然呆立原处，直到忽然被父尊忽然结了仙锁，才恍然回神，朝他们飞去。

“尊上，你怎么来了？！”月乌忽然看到面色如纸的玄朗出现在队伍的末尾。

他身着黑金战甲，用玄蛇剑支撑着破败的身体，一点一点朝前挪动。

“玄朗。”元始天尊轻唤了声。

“师父，徒儿知错。”玄朗有些颤抖，却一直仰着头回视。

元始天尊凝望了这个犯下无尽杀伐之罪的孩子，缓缓抬手，将他用法力召唤至自己面前。

玄朗吃力的单膝跪下，闭眸说道：“请天尊责罚。”

元始天尊抚上他的头，将纯阳的灵气源源不断的灌注入他的身体之内，治愈着盘古幡所导致的重伤，而后又把玄朗变成小孩子的模样，牵至自己身旁，犹如千万年前那样慈祥而从容。

“本尊虽开辟这天地，但天地又自有它的规则，阴阳已开，万物丛生，或许九光之错，也是本尊之错。”元始天尊微微眯起清亮而深邃的眼眸，吩咐道：“青提，你且去释放灵宝，齐朔，速将道德请来，我们这三清，也是很久未见了。”

“是。”青提垂首答应。

在父尊面前，他无需解释任何事，因为父尊无所不知。

可内心，却再也找不到当初孩童般的纯然与平静了。

他的脑海、他的心，都仍旧被个渺小而美丽的影子所占据，逼得他快要发疯，根本不愿直视兄长的面庞。

这样卑微的感觉，并不像个神仙应当具备的。

“孩子，你心魔难解，办妥了事，便先回蓬莱好好思过吧。”元始天尊摇了摇头，瞬间就看破了东华的纠结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