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劫争 [二]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李延绡含着笑意,幽幽开口,念出了那人的姓名:“褚闰生。”

徐秀白听得这个名字,皱眉在那桌边坐下,轻声道:“不过是几个上清派的低位弟子,也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

李延绡手执棋谱,悠然地落了一子,笑道:“徐兄弟这话我就不明白了。这一路来,我倒是听说宋军正在缉拿上清派的妖道……”他顿了顿,又道,“又听说,那些道人被宋军所囚,方才却被人救走了。”

徐秀白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

“他既有本事识破弥天伞的障壁,又有能耐在我‘太上圣盟’的眼皮下安然脱身,要救人,自然也是小菜一碟。”李延绡含笑,望了池玄一行一眼,“只是不知道,此人是不是有决绝冷酷的心肠。若是有,怕是这普天之下,鲜有人能与他对敌。”

徐秀白听罢,沉默不语。

绛云站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这二人打的是什么哑谜。这时,池玄拉起了她,举步回房。

绛云有些不解,呆呆地被他拉着走。一直站在楼上的吴亨更是惊讶,不明就里地看着池玄回了房。

池玄进了客房,对绛云道:“我睡了,你也休息吧。”

“哎?”绛云皱眉。

随着他们进房来的吴亨大惑不解,略带不满道:“如今这种情势,你竟然还睡得着?”

池玄点头,不说什么,径直上床躺了下去。吴亨和绛云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这时,绛云就听自己脑海中,梁宜笑出了声来,道:“有趣,真有趣。”

绛云皱眉,心中暗暗道:哪里有趣!

梁宜笑着解释:“你没听方才那两人说了么。那些被囚的上清妖道已经被人救走了,听他们的口气,必是你那闰生哥哥所为。既然是这样,他自然不必出手了。如今这李延绡摆明了是守株待兔,想等你闰生哥哥回来,便一网打尽。这客栈,肯定是出不去了。倒不如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等待时机突围得好。”

“原来如此!”绛云听罢,笑着点头。

“应该是这样。”梁宜道,“池玄这人倒也有趣,看似全无计划,偏偏就是正着。刻意布局,反倒及不上他的见招拆招。”

绛云听了这些话,心里愈发高兴起来。她走到池玄床边,跪坐下来,手肘支在床沿上,托着脑袋,笑吟吟地望着他。

池玄的呼吸匀长,神色安泰,似乎已经睡着了。

站在一旁的吴亨看到这番景象,又听了绛云的几句自言自语,心中愈发不解。正要发问责难之际,却看见了桌上的药剂和带血衣衫。池玄的血证,他是知道的。又想起方才所见,池玄脸色苍白,形容也有些憔悴,想必是受了伤。他想到这里,咽下了要问的话,静静地在桌旁坐了下来。

……

但说此时,镇南一处偏僻的林子里,正聚着一群上清弟子。原来,众人逃离那洞窟之后,不敢贸然行事,便先隐藏起来。不消多时,薛弘都又带着负伤的褚闰生回来,吩咐众人疗伤,不在话下。

褚闰生闯进洞窟,破了道坛,众弟子自是感激不尽,纷纷夸奖致谢。但褚闰生却只是微笑点头,自始自终,不发一语。

众人只当他是受了伤,加之操劳,又累又乏,无力说话,寒暄了一番之后,便让他好好休息,不再打扰了。

褚闰生静静坐在一旁,心里却苦恼万分。方才何彩绫说的每一句话,反反复复地在他脑海里响起,容不得他安宁。他要怎样才能告诉她,他所说的不是谎话。他真的会离开上清派,真的会回家。只是……只是知道两位高功被囚,他不能坐视,所以才又出手的。若不是吴亨突然出现,他绝对不会再招惹“太上圣盟”……

他不禁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脖子。剑伤,隐隐生痛。可是此刻,他的心中,竟有千般的委屈,夹杂着不甘,比那身上的伤势更难受数倍。他不禁有了个狂躁的念头,去找她,跟她解释,问她因由。只是,他却又清楚地知道,这是如何荒唐的事情。

他闭上眼睛,埋头在膝盖里,眼前却浮现出先前的情形,似乎又看见她含笑说:“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个人情,好好记住……”

他虽然已下定了决心,远离是非,但听到“最后”两字,却不免伤感起来。不过,这样也好。若是将来真如他梦中所见,那现在分别,说不定是件好事……

他想着想着,不觉之间,晨光渐露,天色泛白。他猛然一惊,想起了自己该做的事来。他理了理思绪,站起了身子。

一旁,薛弘都、施清雯领着众弟子正安静打坐。

褚闰生缓步上前,抱拳行礼后,道:“两位观主,弟子师命在身,先告辞了。”

薛弘都闻言,睁眼起身,道:“如今局势混乱,你又有伤在身,还是随我们一起行动吧。”

褚闰生笑着摇了摇头,“师傅早已料准,‘太上圣盟’会联合宋军对付上清派。诸位尽快赶回茅山才是上策。而我与池玄师兄会继续寻找其他高功。”

“段师兄当真步步料准?”施清雯也起了身,眉头微蹙,道。

褚闰生道:“弟子愚钝,师傅的用意,弟子猜不透。但弟子知道,听师傅的没错。”

薛弘都听罢,细细斟酌了一番,道:“便按段师兄的吩咐做吧……褚闰生,你且把手伸出来。”

褚闰生并不多想,将右手伸了过去。

薛弘都轻轻握上他的手腕,撩起他的袖子,以指为笔在他手臂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什么。

褚闰生低头,就见自己的手臂上隐隐有文字显现,正是一行云篆,写着:刃出昆吾,剑霸四方。

薛弘都写罢,道:“我传你三道剑诀,若遇危急,便吟臂上咒文,当可应付。”

褚闰生忙低头称谢。

施清雯也上前来,道:“褚师侄,你方才做的那支石哨可在?”

褚闰生探手入怀,取出了那支做工粗糙的石哨,递给了施清雯。

施清雯接过石哨,置于左手掌心,又以右手轻轻一抹。那石哨瞬间褪去了粗糙的表面,通体刻上了娟秀的小字。

“这是‘九章圣道’的第一章,你只需吹奏,便可引道音相助。”施清雯将石哨递还,道,“凡事小心。”

褚闰生接过石哨,行礼道:“多谢施观主。”

他又寒暄了几句,方才离开。待转过了身子,笑意便渐渐黯淡下来。他慢慢向镇内走去,心头却是落寞非常,头脑中茫茫然的,什么也想不了。

他便是如此心不在焉地走到长街上,忽听少女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唤道:“褚公子!莫再往前!”

褚闰生微微一惊,转过身去,就见柳未央与叶芙蓉站在他身后,满脸急切。

此二人自洞窟脱险之后,就与上清派的众人分道。如今,为何又现身?

“褚公子。”叶芙蓉几步上前,拉住了褚闰生,道,“镇内布满了宋军和‘太上圣盟’之人,公子先前落脚的客栈也已被层层封锁。恐怕公子的行踪已经暴露,公子还是离开为好。”

褚闰生心中一震,只觉全身一凛,脑海中霎时清明起来。他本料定,他和池玄这样的后辈弟子,“太上圣盟”断然不放在眼里,何况又有徐秀白为障,应是安全。没想到,“太上圣盟”行动得如此之快……

这么一想,他倒是清楚地想起了李延绡这个人来。身为“太上圣盟”的盟主,心机和魄力,自不必说。况且,那行事的干净决绝,显然是做大事的人。说来也是,若是连何彩绫那般大而化之的人,都已猜到他是凶手,凭李延绡的精明,又怎会全无所知。

他不禁低头,自嘲地笑。若不是他一时冲动,叩响了那大宅的门,今日之事,可会如此?为什么会想要向她道别?即便道别了,又有什么意义?

他忙打住自己的念头,稳了心神,开口对柳未央和叶芙蓉道:“多谢两位姑娘提醒。”

柳未央和叶芙蓉福身行礼,带着歉意,道:“公子,我等受过彩绫仙子的恩惠,如今,断不能再助公子了。公子还是趁早远离是非吧。”

两人言罢,化作两道轻烟,消失无踪。

褚闰生怔怔地看着那两人消失,心头竟渐渐生出怒意来。没错,并不是他做错了什么,错就错在“太上圣盟”为何要与“上清派”为敌。为何步步紧逼?为何赶尽杀绝?

他想起了尚在客栈中的池玄和绛云,愈发激得恨意如火,燎得他全身燥热。他慢慢握紧了拳头,神色之中,显出一丝阴冷笑意来。

他轻轻叹了一声,自语般道:“好,我陪你玩……”他说完,纵身一跃,消失在了天宇。

他飞翔了片刻功夫,翩然落地。所至之处,竟是这镇郊宋军的帐营。他凝神,施障目诀,匿了身形。

此地统掌军务的,正是先前听说的那位黄校尉。他早在几月之前,就来此布置将士,为的是建造南下的战船。连日来,上清派妖道之事甚是扰人,他也不敢放心入睡,便早早起身,在帐中看着战船的图纸。

片刻之后,他搁下图纸,叹了口气,道:“唉,先前江水泛滥,造船之事已有延误。若是延误了军机,如何是好?”

一旁的副将闻言,道:“‘太上圣盟’之中,能人甚多。如今既与我们结盟,想必有解决之法。”

黄校尉摇头,“便是这‘太上圣盟’叫人放心不下啊。虽说他平定了江水,又助我们擒住妖道,但他们与‘上清派’素有仇怨,这其中纠葛,谁能知道?我怕,那李延绡是别有用心啊。”

“校尉说的也不无道理。”副将道,“不过,‘太上圣盟’终是三教九流之徒,他们不过是想傍着我宋军的声势,争个道家之首的名头罢了,成不了什么气候。属下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副官又道,“如今,那江边洞窟中的妖道逃脱,若是他们有意报复……”

黄校尉抬手,挥了挥,“据我所知,‘上清派’素来门规森严,我看他们不会对我们这些凡人出手。何况,若他们来寻仇,只说是‘太上圣盟’所为就行。这些道人之间的争斗,我们不必过多插手。”

“校尉所言甚是。”副将道。

“对了,吴越国的信使应该快到了吧?”黄校尉问道。

“怕就在这几日了。”副将答道。

“若我宋军与吴越联盟,何愁李室不亡。”黄校尉的脸上露了笑容,如是道。

褚闰生便大大方方地站在这营帐之中,听着他们这一番谈话。

宋军在荆南之地造战船,是为了南下攻唐。如今天下之局,就看这一战。这些宋军将领虽是行军打仗之人,心里倒也清楚。上清派也好,太上圣盟也好,不过区区教派,若是能选定明主,他日自可发扬光大。

先前听吴亨所言,上清派地属金陵,大部份的弟子自然是拥护李室。君无惜和张惟相助宋军,也只是例外。但那李延绡又是在盘算什么?

褚闰生这才细细思考了起来。一开始在这镇上遇到太上圣盟,是客栈之中,徐秀白以“网元天纲”刺杀宋军将领和造船的工匠。看徐秀白当日所行所言,分明是与宋军敌对。后来,与君无惜和张惟之斗,也是立场分明。为何后来,李延绡调转矛头,反而相助起宋军来了?当真是见风使舵这么简单?

太上圣盟搜集道藏,诛杀上清派高功,驯练猛悍骑兵,又是什么用意?只为了争教派之首,做这些也太匪夷所思了……

便是这时,褚闰生又想起了何彩绫来。想起那一日,“九炼天霜镜”中,她所说的话:那皇帝纵有再大的胆子,又怎敢染指地仙?不过,他也的确是娶了何家的女儿,我的胞妹。

而依何彩绫所言,李延绡是她的“亲友”。她活过百年,亲人早已离世,这个“亲友”,又是从何而来。他从未在意过“李延绡”这三个字怎么写,如今想来,若是木子之李、延继之延、鲛绡之绡,那就再明白不过了。此人,怕是唐室后裔,皇家之人。更大胆点,兴许就是何彩绫的胞妹何素锦之子。

这么一想,许多事情便明白了。何彩绫的卯符所练的金丹,应是给李延绡续命之用,而李延绡的目的也不是什么教派之首。唐室自称老君之后,更编集“道藏”彰显圣德,如今,他集道藏,蓄精兵,除了复辟,不作他想。

什么兴风作浪,什么相助宋军,不过都是幌子。他不过是怕乱世结束得太早,毁了他的时机罢了。

想明白这些的时候,褚闰生不禁苦笑。

他这才完完全全地懂了,何彩绫曾说过的每一句话的意义。道藏本就是唐室的东西,所以,染指此物的上清派死有余辜。她一心一意护着自己的“亲友”,所以,挡在李延绡复辟之路前的人,都要消灭。……她便是被这“亲缘”所困,虽有天仙之格,却只能“长生不死,困于人世”……

一时间,他的狂躁和愤怒,消了大半。有的时候,谁都没错,只是恰好,站在不一样的地方。如今,池玄伤重未愈,绛云心智未开,幻火神识被封,这些人,他一个都放不下。他又该怎么做,才能不伤一人,安然度过危机?

他想到这里,心中无奈起来。世上,本就没有那般十全十美的办法。他所能做的,却更叫他明白,人活在世上,是如何力量有限,是如何别无选择。

他长吁了一口气,抬起右臂,念道:“刃出昆吾,剑霸四方。”

刹那之间,一柄巨剑凭空凝化,剑光灼灼,眩目无比。

营中的黄校尉和副将见此情形,皆是一惊,尚来不及反应,巨剑已然斩下……

……

待天色放明,卯时将过,李延绡停下了手中的棋局,揉了揉眼睛。又举杯,啜了口清茶。

这时,客栈之外响起了狂乱的马蹄声。

李延绡微微皱眉,就见一个宋军将士狼狈而入,颤声道:“李盟主,校尉他……他……”

李延绡见如此情形,心中已猜到了几分。他轻轻咳嗽几声,看了一眼桌上的棋局,黑白二色,已成劫争之势。

他轻轻一笑,吩咐道:“来人,凶手的同党就在这客栈之中,给我统统拿下!”

众人得令,气势汹汹地往楼上去。

李延绡平复下自己的呼吸,笑着自语,“我便看看,你下一步怎么走……”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女配她天生好命她的4.3亿年恣意风流弥天记嫡女娇妃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农家娘子美又娇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至高降临
相关阅读
伏羲琴瑶光(修真)祸水王妃初养成快穿之宿主劝你善良快穿之甜度百分百强势厉少太缠人三清隐婚大叔婚不见你上古隐婚甜妻掌上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