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峰与解忧峰相隔不远,中间有无数小路,我施展驱风遁地的法术,带着周韶和月瞳赶路,并不吃力,途中遇到七次魔族巡查的斥候,在出示宵朗给的金牌后,皆被放行。这让我对宵朗那卑鄙无耻变态的人格有了一丁点的指望。
第八次遇到的是个豹族女妖,职位似乎很高。长相剑眉入鬓,颇很爷们,冲着月瞳只差没留口水,当场打晕拖回去做压寨相公。于是留着我们盘问:“金牌何处得来?”
我很老实的说:“金牌是宵朗给的,
她眼珠子盯着月瞳,问我:“宵朗大人和你有何关系?为何允许你前往敌营?是否有阴谋?”
我说:“对啊,我也觉得他有阴谋,若是姐姐知道,能指点一二更好。”
坦白过度不是好事,豹妖莫名其妙地认为我在耍她,还污蔑我偷了金牌,非要带回去给苍琼女神审问。
我想起苍琼恐怖的威压,打死也不敢再见。
豹妖更觉我心中有鬼,亮出兵器和獠牙。
此时,山峰之端,传来混沌的吼声,迷雾间浮现曼妙身影,周围环绕着无数魔将和异兽。
“来得正好!你和宵朗大人是何关系,问问便知晓,没得让天界的探子混了过去。”豹妖欲强行将我拖走。
我带着一只断爪子的猫和一个没法力的凡人,自然不是对手。眼看快到天界边境,离解忧峰不远,怎肯就此放弃,当即凝三条魂丝在指尖,给月瞳递几个眼色,准备趁其不备,搏一把。
未料,身后传来优哉游哉的熟悉声音:“放她过去。”
我猛地回头,目瞪口呆。
是宵朗懒洋洋地倚着棵榆树,衔着根草叶,正兴致勃勃地看我出丑。
“是。”豹妖气焰消停,低眉顺眼,不敢阻拦。
我磕磕绊绊地问:“你一直偷偷跟在我后面?”
宵朗看戏看得很愉快:“看你担惊受怕,百般猜忌的模样,可真是好玩。下次偷偷骂人时记得多学几个新鲜点的词,‘卑鄙’这个词翻来覆去,我快听腻了。”
我给吓得脸色发白,一把拖起月瞳要逃,另一把欲拖周韶,没想到扯了两下,怎么也扯不动。回头见他正痴痴迷迷地看着苍琼女神所在方向,双腿就像在地上生了根,怕是让他立刻扑过去,死在美人怀里都肯的。
“别看了!要是她追过来就不得了了!”我和月瞳一人一边,拽住他胳膊,拼命往路上拉。
周韶还在死死盯着苍琼,满脸呆气:“我不能相信,天下竟有如此美人,若是她笑一下,那该是……”
我说:“别做梦了!听说苍琼只有杀人的时候才笑。”
周韶开心地说:“太好了,我这就去给她杀。”
我和月瞳都觉得这小子魔愣了,狠下心来,一人一拳,将其打晕,硬拖着跑回天界边境,恰好遇上杨戬部下的巡逻将士,他以前和我师父关系甚好,算是熟人,细细问明缘由后,便很好心地将我们送了回去。
解忧峰上梨花依旧,白色的花瓣一片片凋零,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平静淡泊,没有人气,仿佛与世隔绝。
屋檐上的风铃轻轻摇晃,这是熟悉的家园,熟悉的世界,安抚恐慌不断的心,让我终于平静下来。
周韶渐渐苏醒,愣愣坐在门槛上,看着满天梨树发痴,不知在想什么。
我去师父的藏宝库里翻出珍贵的雪肌膏,很慷慨地厚厚涂在月瞳受伤的爪子上,再用天蚕丝带绕了几圈,打了个漂亮的梅花结。
月瞳好奇地四处打量,满意地说:“这就是你居住的地方?很美丽,树也多,挺适合猫居住。”
我找出个猫儿眼镶的珠冠,帮他将长长的银发束起,再拿出师父以前的旧衣裳,让他们换去身上血迹斑斑的装束,自己也重整仪容,恢复在仙界以往的打扮,然后坐在桌前,认真写了一封书信,交由引路青蜂,让它们送给藤花仙子。再把发呆的周韶敲醒,唤他入屋,正色吩咐:“我和月瞳身犯重罪,天界很快就会查明,到时候身陷牢狱,怕是照顾不上你,所以托付给好友藤花仙子,她是个很好的人,断不会为难你。你住在百花园,可万万不要去调戏花仙们,否则惹怒了百花仙子……”
百花仙子脾气很好,我也不知惹怒她会有什么后果,一时为难。
周韶低头看着青石地板,呆呆地说:“师父,我的心跳得好快,就好像快死了。”
我怒:“你以前对我也说过类似的话,难道不能换点新鲜词吗?”
周韶面露惭色,低头认错。
月瞳出言劝他:“我在魔界见识过苍琼女神的手段,你可万万不要起不应该的念头。”
周韶很认真地点点头:“师父,我明白,这种女人是老虎,碰不得。”
月瞳嘀咕:“老虎还没我凶,哪能和她比?”
我告诉月瞳:“咱们做错了事,理应受罚,待会便去天宫,找天帝请罪。”
月瞳耳朵抖了一下,软趴趴地垂下去,心虚问:“会怎么罚?”
我分析:“天蓬元帅调戏嫦娥,被打落凡间,卷帘大将打碎琉璃盏,被罚去流沙河。我们俩的罪过应该比这个深很多,大概关起来被烈火烧,被风刃割,或者十世轮回做畜生,再倒霉一点就是送上诛仙台魂飞魄散吧?”我看月瞳的神色很紧张,尽可能摆出高兴的样子来安慰他,“宵朗的目标是我,这次的事主要责任也在我,你将罪责都推给我吧,就说是我逼你打开天路的,应该不至于魂飞魄散。如果是受刑,总有尽头,闭着眼,熬熬就过去了,如果是做畜生……你现在也是猫,区别不是很大啦!重新再修炼就好!”
月瞳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缺乏安慰人的天赋?
月瞳叹了口气,似乎全身都松懈下去,他看着屋外漂亮的梨花,忽而狠狠用手指在我脑袋上弹了一下,骂我:“你都不惧死,我有何惧?咱们一同犯错,不管结果如何,总要一起担当。”
我说:“人人都说我傻,我看你更傻。包黑脸说过,赔本的买卖做不得,做事要精明些。明明可以倒霉一个就完事,何苦将两人都拉下水?”
月瞳说:“你死了,我一个人也是孤零零的。”
我指着周韶道:“你还有师兄!”
周韶从梦幻中回过神来:“你们刚刚说了什么?”
月瞳瞪着我:“我年龄比你大几千岁,你管我叫声叔叔都当得起!”
我想起他的身份,脸微微发烫,轻轻“咳”了一声,忽略这个小问题,继续说:“我心意已定。”
月瞳拍拍我脑袋,含笑道:“你啊,就是太理智了点。”
我见他没反对,就当默认。
月瞳问:“何时去见天帝?要快点将魔界抢得元魔天君躯体之事上报,以免生灵涂炭。”
我拿过桌边,师父离开前曾把玩的筝琴,上面他弄断的琴弦,一直没有修补,更添思念。我想起遇上宵朗后的种种往事,种种困惑,觉得就这样带着谜团死去,心里总有不甘,回忆以前和师父相处的点点滴滴,慢慢推敲。忽然在模糊的记忆中想起师父曾在我很小的时候,带着一起去过桃花坪,那里住着一个不爱搭理人的仙女,似乎是他的长辈。仙女让我留在亭子里吃糕点,她带着师父离开去说悄悄话,师父回来的时候似乎有些狼狈,还叹息了许久。自此他再也没有去桃花坪,却每年都会送贵重的礼物过去。
那个仙女和师父应该有渊源,或许她会知道师父和宵朗间的孽缘。
于是,我抱着一线希望,在天界捉拿自己前,前往桃花坪,希望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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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我把周韶交予藤花仙子,再将下凡后闯的乌龙简单说了番,只隐去元魔天君身躯被盗和自己即将受罚之事。藤花听得捧腹大笑,然后拉着周韶细细端详,赞道:“不愧你收的徒儿,长得一般呆。既然你过阵子没空,我便帮你照顾照顾吧。”
我羞得面红耳赤,转念一想,自己已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不好牵连徒弟,便低声请求:“这个徒儿,我……想他改投你门下,不知可否?”
周韶闻言大惊,急急问我:“是不是因我见美女心猿意马,贪花好色,所以师父不要我了?”
藤花大惊失色,指着他问我:“贪花?他喜欢摘花?”
天界仙女禁欲修身者多,甚少有人调戏,在某方面都很呆。我知她想歪了,急忙解释一番。藤花听后更怒,骂我:“这样的徒儿,你也收?!还不快快从南天门踹下去?”
我低头道:“十世善人,动不得……”
“呸!”藤花小声骂道,“十世登徒子!”然后她揪着我耳朵到墙角问,“是不是你被他折腾怕了,丢过来祸害我?”
我揉着被她捏红的耳朵,打哈哈道:“好友,你知道我笨,实在管教不来。”
藤花柳眉一挑,狐疑问:“你该不是被徒儿欺负惨了吧?!”
我熟知好友性格,立刻不吱声,装可怜。
藤花果然仗义,气势汹汹地回头抓着周韶:“呆会跟我回百花园,让为师好好收拾……教导你!”
周韶张口结舌,正欲反驳,我一把将他扯到角落,叮嘱道:“我在凡间闯了祸,是戴罪之身,为免牵连,不好照顾你了,难得藤花仙子愿意收留,你随她去,也了结我一宗心事。待消息传报完,天界给我定罪后,她便明白我的用意,不会为难你了。”
陌生的环境里,周韶少了以往的放纵,多了几分颓然,他黯然问:“师父,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月瞳笑道:“莫非你想帮忙顶罪?还是想一起被定罪?”
周韶没否认。
我摇头:“月瞳引路,我开门,元魔天君躯体丢失,是罪证确凿,你凭什么顶罪?不如乖乖待在百花谷修身养性,别惹毒蝎美人,别让我担心就好。”
周韶想了好久,出了很多馊主意,最后垂头丧气认命了。
藤花仙子摊开手问我要凡间带来的礼物,我对着她傻笑,被扇子狠狠敲了一顿,然后去库房里将以前舍不得吃的万年冰山莲子送了给藤花。藤花大喜过望:“小气鬼今日为何如此大方?莫非我帮你教训这徒儿是苦差事?放心,收得重礼,就算他比你还呆气,我也替你纠正过来!”
“嗯,好东西,别浪费了。”我笑着点头,送她离去。
白g是骗局,月瞳变前辈,周韶被送走,凡间收的三个徒弟,统统没有了。
一切变得和以前没有区别。
我抱起变回猫型的月瞳,驾彩云,闪电般地向桃花坪飞去,那里有成千上万株桃树,绽放着永不谢的桃花,灼灼其华,仿若晚霞。彩霞端处,是彩色鹅卵石夹杂着白玉铺就的小道,通往湖边依山而建的水榭。湖面波光嶙峋,湖上没有桥梁,我持玉笛,吹一曲《蒹葭》,湖那边几声筝响。
八只青鸾衔着白色锦缎从飞来,在半空中架起桥梁。
珠簪缓摇,裙裾翩翩,美艳端庄的仙女踏着锦桥,慢步走到我面前。
我持晚辈礼。
她微微点头,算是回礼,含笑道:“你是当年跟在瑾瑜身边的丫头片子?今日是什么风,将你吹过来?”
我客套几句,婉转道:“师父已失踪数千年,弟子心下担忧,欲去寻找,。忽忆锦弦仙子曾与他相熟,故上门拜访,想请指点一二。”
锦弦仙子淡然道:“该去时,自会去,该回来时,自会回来,何须担忧?”
我陪笑道:“小仙曾下凡间,听见一些不好的传闻。”
锦弦仙子道:“传闻不可信,眼见为实。”
我狠狠心,直接说:“小仙见到宵朗魔君了!”
锦弦仙子神色不变,只微微叹了口气:“该来的,也是会来的。”
我见她含糊其辞,什么都不想说,直接逼问:“宵朗魔君和我师父究竟是何关系?宵朗称师父已落入他手中,情况危急,求仙子大发慈悲,让我明白此事原由吧。”
锦弦仙子摇头道:“我不能说。”
“不能说便是知道,”我坚持,“我必须找到真相。”不管用任何手段。
锦弦仙子有些为难,她想了小半个时辰,才缓声道:“元魔天君有二子一女,皆同父异母。长子幽冥的母亲是人,次女苍琼的母亲是妖,幺子宵朗的母亲是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