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旦心里挂着第二天要上学, 那么早上无论多不情愿也会慢慢醒来——相反, 知道不用上学去了,那吉祥简直就想赖死在床上。
敖光向来早起,因为要出门, 今天更是比往常更早些,于是就留了吉祥独自在床上和织织较劲。
织织连捏带拽, 使出十分力气才能让吉祥离了床穿戴。吉祥其实已经出过几次门了,但这次总算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出行, 也给了织织念叨的机会。
吉祥眼睛睁着, 其实魂儿还在睡觉呢。
等被塞进了车里,里面既温暖又宽敞,还铺了厚厚的绒毯, 吉祥更是连哼唧一声都懒, 就骨碌滚了两圈,重新睡着了。
至于敖光什么时候也上了车, 什么时候离开东海, 吉祥就是完全不知道了。
直到半开的车窗外灌进一股小小的寒气,趴在床下的吉祥才狠狠打了个喷嚏,醒了过来。
窗外传来拉车的五彩鸾鸟展翅声,吉祥发了一会儿呆,突然爬起身来扑到窗前。
一望无际。
东海的天很蓝, 时常有几朵懒散的白云游来荡去,明媚无比。
可是眼前的天却是灰蓝色的,空旷无边, 偶尔一只落单的海鸟远远避开龙王车队,低低的叫声也平添几分萧索。
“天冷,不要把头伸出去。”端坐在另一旁翻书的敖光淡淡提醒。
吉祥才顾不得这些呢,拼命往外伸长脖子。虽然都是海天一色,但这里又带着一点点悲□□彩的气氛比起东海却又多了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就连冷锐的空气,都使人感觉仿佛一伸手碰触到那股肃杀的感觉。
吉祥高兴得像是屁股着了火般一颠一颠,静不下来:“这里就是北海?”
“再走一段路。”敖光垂眼,翻页。“再不把脑袋收回来,待会着——”
不能敖光把话说完,吉祥又打了个大喷嚏。
“敖光,我流鼻涕啦……你刚才说什么?”
“……”
吉祥擤完鼻涕,又听到窗外仙乐若隐若现,立刻又扑上去。
前方远处划过一道霞光,远远还能看到彩云缭绕。
“敖光!那是什么?”来不及看清楚,那道霞光就消失了。
“那是凤凰。”敖光不用看就知道。
和至多焚香铺云的龙不同,凤凰出行十分风骚,一定要有笙箫钟鼓一路奏乐,伴着七彩霞光。若是地位更高的,少不得还要沿途飘洒香花,还要缤纷的各色灵鸟引道。
这种排场在性喜低调的龙王看来,纯属吃多了。
不过吉祥并不这么想,听了敖光的解释以后反而很羡慕。
“哦哦——这么威风!”小猪的眼睛瞪得很大。“听起来很了不起啊!”
哪里了不起?敖光不理会吉祥的大呼小叫,暗自在心里盘算自家的教育又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吉祥一个男孩儿会觉得凤凰出门撒花的行为威风?
“他们多半也是和我们一样赴喜宴。”敖光说。“你不是有同学就是小凤凰?说不定能碰上。”
吉祥那个令他鼻涕眼泪交加的“初恋”,敖光可是记忆犹新。
“火离也会去吗?”吉祥立刻高兴了——他倒是没想到丹朱。自从失恋以后,他反而和火离玩得更近些,再加上丹朱不喜欢理人,时间久了吉祥也觉得小凤凰的美貌没有那么稀罕了。
“火离?”敖光挑眉。
他可记得上次吉祥哭哭啼啼的时候,说的是另一个名字。
吉祥兀自兴奋得吹鼻涕泡:“要是火离也在就好啦!我上次没有给他看,元宝还会翻跟斗——”
“不只是凤凰,很多神仙都会过来。”敖光说。“所以待会不许流着鼻涕下车。”
下海前车子停了一会,进来两个宫婢伺候整装,敖光不许开着窗子下水,吉祥只得老实地套上靴子围起斗篷。
“为什么我们的衣服不一样?”吉祥发现问题了。他明确表示过要和敖光穿一样的!
宫婢抖开敖光的披风,玄青色底面绣着暗银色的图腾,里面衬上雪白毛皮,随着角度不同能看到披风上银光流转,配上敖光的黑发黑眸更是威仪天成。
而吉祥的斗篷虽然也是玄青色,但却在帽子边缘缀上了一圈白色绒毛,惹眼得很——也逗趣得很。
“料子是一样的。”为他系上带子的宫婢笑吟吟地说。
“可是敖光就没有帽子!”吉祥很不满。
吉祥觉得自己长大了,要事事向敖光看齐靠拢——小猪都看在眼里的,敖光不管是气势还是长相都威风无比,他就想做这样的男人!
可是宫婢却时时把他当作小孩子看待,带着蓬蓬一圈绒毛的帽子一扣到脑袋上,看起来不就更幼稚了么?还显得他很怕冷!
若是敖光提出异议,恐怕她们心都要抖三抖。但如果是小猪跳脚抗议,两个宫婢却只笑眯眯地统一口径,说这样子更好看,也更暖和些。
好吧。
吉祥虽然不满意,但天生爱护女性的本能还是让他乖乖跟着敖光下了车——虽然嘴巴撅得很高。
车子停在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庭院的地方,十二条宽阔辇道平整汇集到庭院中心,四周飞阁凤檐,烟云相连。虽然离得远,但仍然能听到亭台楼阁上穿风而过的声音,并且声调抑扬有序——想来那顶上的金爵(注)竟然都是刻意做成中空的,可以根据摆放位置和方向用风声奏乐。
在敖光停车的辇道两边自是躬身迎接的北海侍臣,敖禀在辇道尽头看到敖光下车,赶紧迎上前来。
敖光远远就看到敖禀身边并排走着一个——金光闪闪的男子。
想来就是刚才吉祥看到的凤凰了。敖光认得那张华丽的脸,百年前在王母寿宴上还寒暄过,是新任的凤皇。龙王自觉不论是凤凰身上光华灿烂的外袍还是……夺人眼球的精致冠饰,他都欣赏不来,于是只礼节性地招呼了两句,就仔细打量敖禀。
敖禀见到兄长倒是很高兴。
不管仁厚的义济王在众人眼里形象多么高大,在敖光面前终究是个让他放心不下的弟弟。
“这就是吉祥了?”敖禀见兄长身后还有个孩子,揪着敖光披风乖乖站着,不由得笑着问。
敖光的小猪虽然露脸不多,但却也算得上是名声在外了——谁能想得到一向严谨的敖光竟然会起了养小猪的心思呢。
更何况后来频频传出的留言,说敖光真真地是把小猪当儿子养,什么好的都往小猪身边堆,更是让不少神仙吃惊。
包括敖禀。
一起长大的兄弟最是了解,敖光纵使心里千万般关心爱护,面子上也不会透露半分的。这样的大哥竟然出了这样的传言,怎能不让敖禀好奇?
敖光叫吉祥到身前来一一打招呼。
“你是凤凰王?”吉祥把套话背完以后,立刻开始自由发挥,敖光还来不及捉住他,就看到吉祥眼睛亮晶晶地围着凤皇转圈。
“是凤皇。”华服凤凰轻笑。
“一样的么。”吉祥故作老成地摆手。
凤凰比龙更注重礼仪举止,每只凤凰从小都经过严格教育,不管私下是个什么性子,在大场合每只小凤凰都是一样的安静有礼,像吉祥表现这么……不羁的小孩,凤皇还是头次见到。
都说神仙自由,但其实神仙的规矩比起地上的皇家来说,恐怕只多不少。凤皇转瞬间就在心里估量出的吉祥的地位。
吉祥的斗篷和龙王的料子,甚至颜色都一样,还允许他站到身前说话。
溺爱灵兽的神仙不少,做到这个地步的却不多。
吉祥哪里知道凤皇转眼间就分析了这么多,自己看够了凤皇以后又假装乖巧地蹭回敖光身后站定。
敖禀倒是觉得吉祥行为有趣,笑笑不说话。
敖光来北海不光是赴宴的,身为敖禀大哥有很多事情都需要他去做,眼下也懒得教训吉祥失礼。敖禀各自给了凤皇和吉祥安排以后,就和敖光急匆匆地走了。
吉祥原先以为一到了北海就能立刻见到敖白或者火离之类的同伴,没想到敖光把他丢给一群不认识的人以后就自顾自走掉了。北海龙宫不见得比东海差,但毕竟是陌生地方,被撇下的小猪觉得有点抑郁。
谁都看得出被敖光带来的孩子恐怕地位不低,大家都小心伺候,见他不高兴就立刻簇拥着他去吃点心。
“敖白来了么?”吉祥问。
“前一天到了,都在东边的甘露殿。”一个机灵的立刻接话。“要是想找小殿下,我们晚上就去通报……”
“现在不行么?”吉祥已经觉得无聊了。
宫婢有点为难:“这……怕是失了礼数。”
若是平日只有两个孩子,一起玩当然不需要侣榉常皇钦饣厥谴笫拢骱5闹髂敢怖戳恕菟滴骱a笾蜗卵辖鳎约父鎏右惨蠹撸虼死戳吮焙4蠹叶颊秸骄ぞぁd煞彼鲂膊辉敢徊恍⌒纳倭四奶豕婢亍
吉祥眨眨眼。
敖光也经常说“礼数”,但是去找敖白玩还要守什么礼数?
不过吉祥是女性的贴心小暖炉,一看到宫婢露出为难的表情就很大方地表示算了。
她们不愿意带自己去找敖白,他自己去还不成么。小猪心想。
宫婢们倒是心喜,只觉得像吉祥这种年纪这么懂事的很少,一时间更觉得吉祥可爱起来。
吉祥一边挖着甜丝丝的冰糖薯泥一边盘算。
甘露殿……虽然他不认识路,可是他认识字啊。
知道了名字,还怕找不到么。
敖白上次知道了自己身世,看起来难过得很——这次据说龙后也一起来,小猪觉得敖白一定郁闷得要命。
一直以来都是敖白处处维护照顾自己,既然现在这样,那他就勉为其难主动去找他玩……不,开解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