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 即使再怎么小心谨慎, 该坏的事还是要坏的。
敖白被人提着衣领子拎在半空中的时候心想。
他攥着吉祥的手小心翼翼地躲在草丛后边,那些从来没有受过干预的野生杂草疯长得比他们的个子都高,只要安安静静地待着, 就绝对不会被这伙有口臭的山贼发现。
吉祥和敖白一样被高高提了起来,抽抽鼻子, 又打了一个大喷嚏,剧烈得连带身子都晃了一下。
小猪实在是在东海被养得有些娇惯了, 在小虫草籽乱飞的环境下全身都不舒服, 尤其是被敖白按着躲草丛里的时候,细细的草尖若有似无地碰着他的脸,鼻子更是痒痒……
其实原本看似无人的草里突然爆出一个大喷嚏, 几个劫道的也是吓了一跳的。不过他们刚刚干了一票大的, 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居然有富户经过,因为还带着没有战斗力的女眷, 所以即使跟着两个护院也还是被他们盯上了。
除了护院以外只有一个肥得流油, 瑟瑟发抖的胖公子和两个丫鬟模样的姑娘挤在马车里,刚才经过了一番有点激烈的搏斗,以六敌二大获全胜的山贼们一时间都觉得自己武功盖世,豪气干云。于是就借着二两英雄胆持刀上前拨开草丛,于是敖白和吉祥就曝露了。
一个满口黄牙的瘦子哈哈大笑, 打量敖白:“这年头连小娃娃都会私奔了?”
他把有着一双漂亮猫儿眼的敖白当做是女孩子了。
不管是精致的敖白还是嫩得看起来很好下嘴的吉祥,都不像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更不用说两个孩子身上的衣料, 几个土包子山贼见都没见过。
他摸了摸敖白的衣摆,那衣料在大太阳下竟然是沁凉沁凉的,要不是他手粗,估计摸上去都被被这料子滑开。
两个孩子都没有戴长命锁之类的东西,但光是这不寻常的衣料恐怕就值不少钱。
正在被评估价值的敖白在心里斗争了很久。
说实话他的年纪比这几个凡人加在一起都大,可是就是吃了外表上的亏,要是自己看起来是个高大挺拔的侠客——好吧,哪怕是个身长玉立的翩翩公子,事情都好办得多。暗地里使一点小法术,把自己包装成一个隐世的绝世高手并没有难度。
可惜现在……敖白蹬了蹬小脚。
一个看起来不足十岁的孩子天生神力,把六个山贼一顿好打……光是想想就觉得很诡异。
吉祥眨巴着眼睛和这些人相互打量。
没有想象中的彪形大汉,这几个带着浓厚乡土气息的山贼看起来一点都没有书上那种快意恩仇的气质,矮的矮瘦的瘦,裤腿一卷就是一副刚下地回来的形象,连那大板刀都没有慑人的寒光,上面也没有一挥就叮呤当啷响的大银环。
吉祥失望了。
一个看起来最猥琐的山贼似乎是个头子,眯着眼睛细细打量吉祥,然后盯着吉祥鼓鼓囊囊的衣服看。
敖白心里咯噔一声。
出发前他曾经建议吉祥把金元宝藏起来,吉祥反问他:“金元宝是不是好东西?”
金元宝当然是好东西。
“那好东西干什么要藏起来?要是有人要看,再掏出来不是很麻烦么。”吉祥这么说。
在小猪的观念里,好东西不是拿来用,不是拿来收藏,而是拿来显摆的。通常在龙宫里不管得了什么宝贝,吉祥第一件事都是要带着宝贝逛龙宫一圈,接受众人各种夹杂着羡慕嫉妒恨的赞美的。
嗯,可能不一定羡慕嫉妒恨,但是啧啧称赞是一定要的。
敖白不知道怎么和吉祥解释钱不露白的道理——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人心的险恶。于是也就任由吉祥把金元宝放在怀里,凸出几个小包来。
“这是什么?”那男人一开口吉祥就皱鼻子,大概山贼之间互通着某种传统,比如不清洁牙齿。
“元宝。”吉祥虽然被提着,但还是得意地挺了挺胸膛。
敖白吸了一口气。
恐怕他不得不当一回妖怪了。反正这里这么偏僻,闹个山精什么的很正常……
“你有元宝?”那山贼有趣地问,并不急着去搜吉祥的身。
吉祥表情更加得意了:“你先放我下来。”
“放你下来,你就把元宝给我?”那山贼问。身后爆出一阵大笑。
吉祥考虑了一下。“不。”
笑声骤停。
“放我下来,就给你看一看。”吉祥说。
敖白垂着的手已经做好准备了,打算那山贼有一发难的迹象就动手。
果然,天气太过炎热,人都没有什么耐心,那山贼不理会吉祥,抬手就要往吉祥衣服里摸。
敖白屏息凝神,在山贼的手即将碰到吉祥的衣服上时,翻出手心——
大地突然一阵震动。
“什么声音?”山贼们都回头。
一阵轰隆隆的响声由远而近,似乎还夹杂着喊声。
原本被山贼们捆在一边的胖子嚎了一声,一把撞开身边的两个丫头,疯狂向路边蠕动。
“那是……羊?!”山贼头子被一眨眼就到了眼前的漫天黄尘惊到了,几百只蹄子踏在地上,震动人脚心都疼。
狂奔而来的不只是黄褐色的野羊,里面还夹杂了别的什么——但是被惊到的人们都顾不得细看了,被惊到的野羊是不怕人的,一旦被撞了腰倒下,说不定连命都要没了。
人在紧要关头优先考虑的总是自己的小命的,原本被提着的吉祥和敖白在这个时候像是不值钱的废物般被扔开,唯恐被他们拖累了逃命的速度。
羊群只会沿着山道奔跑,若是动作快攀上一边的突破或者离开大路就行,但是之前被山贼们捆了个结实的几个人却是行动不便,在敖白伸手去拉吉祥的时候,似乎听到了一声女子尖利的声音,但是很快就被淹没了。
等到羊群跑过,几个山贼才狼狈地翻回来。好在他们向来习惯抢了好东西都往怀里揣,刚才的战利品都还在。
“老大,刚才的……两个娃娃呢?”一个麻杆儿山贼愣愣地看着地上一片狼藉。只有一个穿水绿色裙子的丫头来不及躲,伏趴在地上不动弹了,绿色的裙子被踩得变成了灰色。
而不知生死的敖白和吉祥却没了踪影。
……………………
“吓死我了呦。”拉着缰绳的手慢慢松了开来,刚才跑过一段窄山路来到相对开阔的平地以后,羊群就渐渐分散开了,一直被夹在羊群里的马车这才能慢慢移出羊群。
一只雪白的鸽子落到乌青色的马车蓬上,咕咕叫了两声。
龙的眼睛很好,刚才那些山贼只看到了受惊的羊群,敖白却一眼就发现了羊群中的小马车。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小”马车,敖白通常出行的马车规格至少都是要八匹踏雪神骏拉车的,他从来没有见过小的顶多能容纳两个人坐在里面的马车——倒不如说这个玩意是有轮子的轿子,不过轿夫换成了一匹马罢了。
和敖白一起挤在车辕上的吉祥张大嘴巴。
“九百九,你怎么在这里?”
嘴角贴着两撇小胡子的青年扭头:“我现在不叫九百九了,你们可以叫我天机子。”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很厉害,天文地理无一不晓的意思。”
“我觉得九百九比较好记。”
“在江湖上一定要有一个好称号……那你们还是叫我九百九吧。”前玄机道士,现改名天机子的九百九郁闷地转回头看路。“你们怎么会出现在我的马车上?”
“我们遇到山贼啦!”吉祥嘿嘿笑。“不过只说了两句话,就有很多羊轰隆隆地跑过来。”
“山贼?”九百九大吃一惊。“这么危险,我怎么没看见?”
废话,刚才的黄沙飞得比马车还高,他看得见才叫奇怪。
“那你们被抢了吗?”九百九表示关心。
“他们好像想要我的元宝。”吉祥说。“我才不给呢。”
九百九赞许地点点头:“不要给。”
“你怎么会在羊群里?”敖白问。
九百九挠挠脸:“我也不知道。走着走着就被卷进来了。”
“……”敖白默默地钻进车厢。
吉祥第一次坐到马车的驾驶位上,很是新奇:“九百九,你让我玩一下。”
“不行。”九百九严肃地说。“驾车是一件既危险又严肃的事情。要是不小心的话……”
“就会被卷进受惊的羊群里。”敖白在他们身后接话。
车顶上的鸽子拍拍翅膀,飞下来落到吉祥的肩膀上。
自从上了招摇山得罪了灵鹤以后,很久没有长翅膀的东西理睬吉祥了,鸽子这个举动让吉祥有点受宠若惊。
“我们刚才也看见一只鸽子。”吉祥伸手去摸摸白鸽的羽毛。
“就是刚才那只。”敖白说。这只鸽子很有灵性,敖白记得它的眼睛。
“它叫九百里,是我……哥哥送给我的。”九百九一脸骄傲。“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它能一天之内飞出九百里。”
“哦哦!”吉祥很稀罕,虽然他对九百里到底多远没什么概念,可是听起来就觉得很厉害。
敖白探出身子,仔细看了看九百里。
“它真的能一口气飞九百里?”敖白怎么看九百里都是一只凡鸽。
“它当然不能。”九百九理直气壮地说。“取名字通常都会寄托着一些美好的寓意和祝福,但不要因此给对方造成不必要的压力嘛。”
九百里深以为然地咕咕叫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