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听灯的说法, 因为不得随意驾云或者飞行, 所以想要到山谷的另一边去只能靠这些有翅膀的灵禽。
但是眼下吉祥却被灵禽追着到处跑。
吉祥的原型本来就是小猪,不管是猪是人都是圆嘟嘟——在龙宫里的一干盲目宠孩子的宫婢熏陶下,吉祥觉得“肥”“胖”“圆乎乎”这类话语都是褒义词。
谁叫她们一看到圆滚滚的吉祥就大呼可爱狂揉不止呢。
所以小猪既惊讶又有一点委屈:他明明就夸了这只仙鹤, 为什么还要被啄屁股?
其实吉祥虽然整天和织织她们一起玩,但是有一个真理并没有悟出来:虽然她们都说吉祥软乎乎很可爱, 但是要是把这些形容词放到任何一个女人身上,她们都是一千万个不愿意的。
这个道理对东海的女性水族和这山谷里的母仙鹤都适用。
听灯看看对面, 小脸上出现一种老气横秋的无奈表情。
他已经迟到很久很久了。
“吉祥。”听灯朝正在沿着一块山石绕圈圈的吉祥喊。
小猪已经被追得很不耐烦了, 听到听灯的叫喊就本能掉头朝他跑去。
说来也奇怪,原本不依不饶的大仙鹤在吉祥溜到听灯身后时,居然就乖乖停了下来。
吉祥从听灯肩膀探头出去看, 那只很凶的鹤居然收了翅膀低了头, 很是温顺的样子。
听灯牵着吉祥走过去,让他爬到仙鹤背上去。“我们先过去, 让他们看看你。”
“他们是谁?”吉祥坐在鹤背上, 被陡然飞起时扬起的风吹得眯起眼睛。
“招摇山的主人。”听灯抬头看看最高处那口大钟。“里面也有你以后的老师。”
仙鹤飞得很快,一眨眼就把他们载到了对面。
听灯轻巧地滑下地,刚想回头扶吉祥下来,就听到灵鹤尖叫了一声。
灵鹤猛地往前一跳,吉祥哎呀一声骨碌碌地从它背上滚下来, 那灵鹤一拍翅膀就飞走了。
吉祥趴在地上,手里攥着两根黑色的羽毛。
“你拔了灵鹤的羽毛?”听灯把他拉起来。
“谁叫它啄我屁股!”吉祥一脸得意:“它屁股上的羽毛最黑!”
“……”听灯眨眨眼睛。
吉祥既然能进到这山谷,就九成可以上山拜师了——那么以后一段日子里, 吉祥还是要倚靠山谷中的灵鹤往来的。
这才第一次来就得罪了其中一只,听灯已经可以预见以后那只被拔了尾巴的灵鹤会拒绝搭载吉祥了。
招摇山上也不是没有其他的灵禽,但是听灯觉得吉祥很有通通得罪一圈的潜力。
“吉祥,今后要和小凤凰做好朋友。”听灯拉着小猪往一间高高的殿宇走去。
“为什么?”小猪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
“因为凤凰会飞。”如果以后山里都没有灵禽愿意搭载吉祥了,那么小猪至少还可以搭天生有翅膀的同学的便车。
“哦。”吉祥其实不太明白,但是在招摇山上,听灯无疑是个懂得比较多的前辈,多听取他的建议总不会有错。
不过……
“听灯,凤凰是什么?”
“就是永远穿得最花哨的那个。”
“哦哦。”
听灯带着吉祥直接进到了一间大殿里,里面的样子和龙宫的精美华丽,人间庙宇的素净大气都不同,净色幔帐低垂,莲华烛台檀香案,虽然不见烛火,但是却能看见萦绕在大殿里的青烟仙气。
一个高瘦的身影端坐在大殿尽头,被层层幔帐遮挡住了脸,吉祥只能看到他膝盖以下的白色长袍。
听灯牵着吉祥就这么站在大殿中央,也不做声。
一时间安静极了,吉祥甚至怀疑坐在里面的人是不是睡着了。
但是殿里的气氛实在是很肃穆,连一向胡闹的吉祥都本能地觉得在这个时候似乎不适合拉住听灯讲悄悄话。
“今天的钟响了几下?”坐在尽头的身影终于发话了。
这声音像是被那些幔帐给阻隔住了,到了吉祥耳边的时候已经有点模糊了。
但是听灯听清了。“七下。”
“你能数得清就好。吉祥,过来。”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小猪吓了一跳。
听灯推了他一把。
于是吉祥慢慢往前蹭去——他对看不见脸的人一向没有什么好奇心。
“你破了天虚阵。”对方说。“能进谷,就表示你有资格留下。”
吉祥眨眼睛。
破阵?
他只知道自己迷了好一阵子路,然后被听灯一路带进来了。
“我什么都没有做。”小猪很诚实。
大殿里又安静了一会儿。
“你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吉祥回头看听灯,这个人说话很奇怪,他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
可是他身后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听灯的影子。
“你能无意识避开天虚阵所有机关,这就是你做的事。”那人好像在和吉祥解释。“从这一点看来,你应该和听灯一样留在这里。但是关于你,广仁王有特别交代过。”
广仁王?敖光!吉祥目光炯炯。
“如果你能上得了山,广仁王希望你能到青华那里去。”
吉祥歪脑袋看他:“我听不懂。”
“到了他那里你就懂了。”话音刚落,吉祥脚下的白玉地砖居然凭空多出了一个洞!
吉祥还来不及反应就掉进了那个黑乎乎的洞里,那个洞在吉祥跌下去以后就消失了,地面又恢复了平整光洁。
“他还太小。”坐在大殿尽头的人突然轻叹了一口气。“广仁王考虑得很周全。听灯,你失望吗?”
听灯慢慢从他左边的幔帐中走出来:“为什么要失望?”
“你很难得这么照顾别人,我以为你会希望和他一起。”
听灯走得更慢了,因为每走一步,顶在他脑袋上的铜炉就更重上几分。“我不带他进来,他自己也能进来。”只是不知道要花上多少时间。
“不服气吗?”
“我已经很服气了,师父。”听灯的口气很恭敬,但是脸上还是没有表情:“我已经走不动了。”
“我哪里是你师父,我不是叫做老头子么。”
听灯慢慢调整姿势:“是谁这么没有礼貌。”
听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不是第一天才有,他师父也懒得和他计较这个:“我以为你希望吉祥能留在西严宫里,我不介意再收一个徒弟。”
“你不是常常说自己的徒弟是世界上最叫人头疼厌烦的事物之一么。”
“虱子多了不痒。”
“吉祥要是留下了,你会让我天天顶香炉。”
“迟到是你的错,现在来怪我?站直些。”
听灯头上的大香炉里插着几根一指长的香,其中一根香头上的红点一闪一闪。
听灯刚刚被送到招摇山的时候因为早上总是起不来床天天迟到,这是他师父专门为他研究出来的惩罚办法:早课开始后大钟摇响,按照钟声响起的次数计算,钟响几次就要顶着特制的香炉插上几根香,一根烧完了下一根就会被接着点起,香什么时候燃尽听惩罚什么时候结束。
其实尽管这个香炉会随着时间增长慢慢加重,但是听灯不是很介意顶着个香炉活动的——如果不是他师父品味奇差的话。
谁都不愿意顶着一个雕满了小花朵的铜香炉到处走的。
尤其是那些花朵全都长得歪七扭八。
但是听灯近来已经很少迟到了,只是今天被吉祥一拖拉,就迟了个大到。
“吉祥运气很好。”听灯说。
“和你一样。”他师父赞同。“天虚阵虽然不是什么致命的厉害阵法,但是懵懵懂懂就能避过所有危险……”
“还能遇见我。”听灯补充。遇见听灯,把他领进山谷也是吉祥的好运气之一。
“所以你喜欢他。”听灯师父下结论。“你觉得他和你很像?”
运气这种东西,对凡人来说可能既玄幻又没有根据,但是对于某些神仙而言,好运气是天生自带的本领之一。
比如听灯。
“我们不一样,但是有一点点像。”听灯想了想。“他现在还太小,不然运气可能会再更好一些。”
……………………
根据英招的说法,捡到吉祥的时候他还只会在稻草窝里哼哼唧唧地爬,在万华府待的时间也不长,所以吉祥现在虽然会跑会跳会闯祸了,但是本质上还是一只年纪很小很小的小猪。
敖光也曾经考虑过现在把他送到招摇山会不会太早了一点,但是就和很多普通的长辈一样,总是希望孩子赢在起跑线上——尤其是那个孩子天生比同龄人更缺少一些天赋的时候。
而且招摇山并不是谁都能上去的,虽然九蒙把一些基本的知识教给了吉祥,但是严格来说,小猪现在还没有什么本事。所以虽然敖光觉得听灯应该能帮到吉祥,但其实也做好了吉祥徘徊在山下不得其门而入,或者暴躁发脾气或者哭哭啼啼回东海的准备。
不过吉祥显然运气比敖光预料的更好,现在已经很顺利地出现在自己未来的老师面前了。
虽然是以倒栽葱的形象出现的。
娇生惯养的吉祥哪里有这么累过,又是爬了一天山又是和灵鹤打架,最后还掉进了莫名其妙的洞里摔了个狗吃|屎。
所以被折腾得脾气一上来,也顾不得睁眼看看自己掉到哪里,趴在地上就气呼呼地撅着屁股不动了。
“——吉祥?”衣料的拖曳声由远及近。
好听的声音,像是清泉流过干净的山石。吉祥耳朵动了动。
“你就是这样拜师的么。”那个清朗的声音有点忍俊不禁,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在自己面前撅着个屁股趴着不动的。“跪师礼不需要趴得这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