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礼将放在温舟头上的手收起, 缓步往外走去, 淡淡的声音传来。
“心思都收起来,别被人看出来了。”
温舟一怔,依言收敛情绪, 跟在殷礼身后出了院门。
“贺长卿回来,可是因你之故。”
昆仑仙派离安湖镇可不近, 以贺长卿炼虚初期的修为,不惜耗费灵力全速赶路, 也就半日的功夫能到安湖镇。
他们的踪迹虽说暴露了, 可也是昨日才暴露的,贺长卿这里恐怕是昨日他们找上贺府之后,贺荣传讯给贺长卿知道的。
转而想起殷礼提起的温羲宁设宴一事, 他还道为何贺荣会在离太虚仙宗十万八千里的安湖镇知道温羲宁设宴商议对付殷礼的事, 却原来是贺长卿通风报信。
贺长卿的师尊慕星河贵为昆仑仙派的太上真人,自然也在温羲宁的邀请名单里, 甚至还是名列前排的那一类。
殷礼脚步不停, “我也只是听贺府下人嚷嚷大少爷回来了才晓得贺长卿回来之事,他是不是冲着我而来,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八/九不离十吧。”
温舟皱起眉,“昆仑仙派慕星河与温羲宁的交情虽算不上莫逆, 却也算来往密切,这个贺长卿也不知是敌是友。”
“敌如何?友如何?”殷礼回过头与温舟对视一眼,看出温舟的忧虑, 笑着宽慰道,“若你我二人携手对敌,可不惧世人。”
温舟愣住,愕然的对上殷礼含笑的眼眸。
——殷礼对他的评价竟如此之高。
旁人不晓得殷礼的成就,他还不清楚吗?
殷礼短短的一句话,完全是将他摆在了同等地位上。
暖流在心间流淌,温舟微微勾唇,心头的阴霾散去,冲殷礼扬起下巴,“你这是要搅风搅雨让灵界大乱?”
殷礼的轩辕剑,加上他储物戒里数不尽的宝物,还真当得起殷礼那一句【不惧世人】。
虽说这话张狂了些,温舟却觉得这才是殷礼。
“逸伦何出此言?非是我要搅风搅雨,而是他们不肯放过我。”殷礼一副【我是逼不得已】的模样看着温舟笑起来。
温舟翻了翻眼皮,“殷礼,你脸皮真够厚的。”
虽说那些人真的在针对殷礼,但要说殷礼没有办法压下去,他是不信的。
分明是殷礼自己想要正面硬抗,否则何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问心岛的实力可不仅限于现在表面上这些,至少让问心岛三大世家联手,压下这些流言蜚语完全不是问题。
殷礼笑了两声,忽然正色道,“逸伦,你一直都连名带姓的唤我,你我之间的关系难道还算不上朋友?”
以灵界的世俗规矩,直呼姓名是很失礼的行为。
温舟愣了愣,疑惑的看了眼殷礼,不知怎么殷礼突然提起这茬。
以往也没见殷礼如何在意称呼。
“从前也不曾见你在意称呼,今儿怎么较真儿起来了?”温舟压下心底莫名的心虚,并不与殷礼对视。
殷礼表情微变,忽而笑了,“我都称你表字,你却直呼我姓名,不知道我还以为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呢,逸伦若不介意,可称我表字。”
温舟闻言愣住,抬头看了殷礼一眼,正好对上殷礼的视线,心一颤,低下头避开。
殷礼的表字他当然知道。
从当日在玄冰殿被杜泽宁喊出“长垣”这二字起,他便将这两个字记住了,但却从来没有用这两个字喊过殷礼。
想起殷礼这个表字,他的脑海就不可抑止的想起当日在玄冰殿上,杜泽宁听到殷礼到来时脸上乍然迸发的狂喜神态。
那是全然的信任,信任殷礼的到来是帮他的。
——可那日殷礼并没有帮他。
——长垣?
温舟内心哼笑,他并不想这么叫殷礼。
他宁愿直呼殷礼的姓名,宁愿让人误会他跟殷礼关系不好,也不愿称呼那两个字。
看出温舟的不情愿,殷礼眉头一皱,很快又松开,眼珠一转,便道,“你若不愿称我长垣,也可唤我阿九。”
此言一出,殷礼眼底掠过一抹悲痛之色。
温舟将殷礼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悲痛尽收眼底,他的直觉告诉自己,【阿九】这个称呼对殷礼而言意义非比寻常。
“阿九……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这话他本不该问,但他却想知道为什么殷礼提起这个称呼时,神情会那么悲伤。
殷礼的脚步终于停下,表情似哭似笑,嘴一张一合却半个音符都未发出来。
见状,温舟莫名觉得揪心。
——他那问题难道触动了殷礼的禁忌?
“我是殷氏一门的少主,嫡枝一脉排行第九,旁支的兄弟都称我九公子,父母叔伯虽时有唤我的表字,但更多的还是称我阿九。”
温舟失了声。
他其实猜到这可能是殷礼的小字(小名,跟表字不一样),但真的从殷礼口中确定,他心里还是不可抑制的升起一股悔意。
他何必明知故问,就为了要一个答案?
为了一个答案往人心上插刀,温舟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
“对不起……”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愧疚。
殷礼看向温舟,眼神异常的温和,在他眼底似乎还隐藏了什么,但温舟此时心里乱作一团,看不分明。
“你不用道歉的。”
——虽然你一直都对我有所保留,但你对我的好,从不掺假。
温舟不明所以,却还是执着的道歉,“对不起,其实我猜到了那可能是你的小字,可……”
不等温舟将话说完,就被引来打断了。
“我说你不用道歉!”这回殷礼的声音大了一些,却并不含怒意,只有满满的坚定。
温舟怔住,一时无言。
“温舟,其实我一直很想再要一个亲人,一个对我的好不掺加任何虚情假意的亲人,自从我失去了父母族人,能达到这个要求的唯有二人,一个是杜泽宁,他与我从小一起长大,对我的心意我都看在眼里,绝不掺加任何虚情假意,但他想要的,我却给不了。”
温舟呆愣的看着面前的殷礼,想说什么,却又张不了口。
殷礼却不管温舟想什么,话语微顿,目光死死的盯着温舟,“另一个就是你!”
——我?
温舟心里早有所察,但真的听到殷礼说是他,他心里还是觉得可笑。
——殷礼,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哪里是对你好,我只是不想欠你的罢了!
“自你占了温瑾瑜的身体,你数次对我手下留情,我能感觉到你曾经想杀了我,但事到临头却又放过了我,虽然我不解其意,但不得不说,你数次的手下留情,给我省了太多麻烦。若不是你,我早就成了整个灵界的通缉对象。”
温舟听到这里,心里苦笑。
他哪里是手下留情,他当时是真的想羞辱殷礼,只是殷礼自己手段了得,踩着温瑾瑜的脸拜入了孙承平门下,狠狠打了他的脸。
“直到冥界镇魂城你对我坦白一切,虽然你还有所保留,但我感觉到你有苦衷,因此我也从不逼迫你对我坦诚布公。我身上穿的仙品法衣,还有诸多炼丹的灵草仙植,不论是谁,都不可能不求回报的哪来送人,我们相识至今,交情并不比那些莫逆之交的兄弟,但你却肯送我这些,要说你对我是虚情假意,除非是我瞎了眼。”
温舟哑然。
他送东西的时候当然是没有任何私心的,他是真心实意送给殷礼的,他送的大方,殷礼自然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温舟眉头微微蹙起,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逸伦,若你不嫌弃,我们可否称为结义兄弟?”
温舟正想着到底哪里不对劲,殷礼就朝他丢来个深水炸/弹。
他猛然抬头对上殷礼坚决的目光,整个人都呆住了。
结义兄弟?
他没有听错吧?
“你,你说什么?”
殷礼毫不介意的重复了一遍,“我说,你若不嫌弃,我们能否结义为兄弟。”
“你认真的?”温舟不敢置信。
结义这种事,完全没有预兆好吗!
而且,结义从殷礼口中提出来,怎么他就感觉那么违和呢?
殷礼点头,神情丝毫不似开玩笑,“逸伦,我知道你气我早间戏弄你,但你真的让我想起我一位堂兄,他行三,性情最是温和可亲,当年我最爱粘着他,后来也死在了肖瑾手上……”
温舟不知殷礼说的话是真是假,不过这件事,查一查就知道,殷礼应该不会凭空捏造个兄长就为了骗他玩吧?
谁都有亲人,谁都有要好的兄弟,他倒不怀疑这点。
就是心里莫名的觉得怪异。
“温舟,你若是嫌我身上麻烦太多,怕连累你,拒绝我也没什么,我不会怪你,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
温舟终于扛不住出声了。
“我没有嫌你麻烦,也不怕你连累我,何况,我们本就有共同的敌人,哪里来的连累?说不准还是我连累了你呢。”毕竟温瑾瑜不是重生的,跟殷礼的仇恨,他只记得试炼之地那一剑罢了。反倒是他占了温瑾瑜的身体,做的那些事情在温瑾瑜看来恐怕都是【胡作非为】吧?
想也知道,温瑾瑜肯定更痛恨他。
所以,说起连累,倒是他身上的麻烦比殷礼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