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荒数数之时, 曲悦也不催他,往床边一坐,伸直了两条修长的腿。
待九荒回过神,她才问:“你究竟在想什么?”
不是她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一点隐私空间也不给他留。实在是他思维跳的太快,曲悦一直试图探索他的脑洞,每次猜不透时,必须问明白。
也是为他着想,曲悦怕自己有时会照顾不到他的情绪。
九荒为难:“真要说么?”
曲悦严肃脸:“不只要说,还不可以说谎。”
九荒讪讪:“我在算聘礼……”
只需一个关键词,曲悦旋即了悟,拧一下木偶的鼻子:“我就纳闷了,你攒那么多聘礼做什么, 我家又不是卖女儿,我爹还能稀罕你的钱?”
九荒一时不语,抬起手臂。木偶只有巴掌大, 他用两只手才能抱住曲悦那根点在他鼻子上的食指。仰起头, 目光笔直的望进曲悦眼底去, 坚定道:“六娘, 人各有志。”
曲悦:……
行。
既然这是他的志向, 她也不管了, 换个话题:“虽然我只是随口一提,但一份聘礼,与你师父的姻缘相比, 肯定是你师父的因缘更重要,这时候,你应该先考虑你师父,而不是先想你的聘礼会不会少一份。”
“哦。”
“你也太敷衍了。”
曲悦没事儿就得和他叨叨几句。
从前,叨叨着让他先与人讲理,再动手。
杀坏人可以,别那么血腥。
现在,叨叨着让他多与叶承锡相处,多走点儿心,“子女徒弟都是债,父母与师父是还债的”这句话不对,长辈的爱护,不可以接受的这般心安理得。
雪里鸿灌输这种思想给他,是有原因的。
她私逃下界,指不定哪天就得被抓走,不想让九荒念着她的恩,别产生什么深厚感情。
又担心自己离开以后,这缺了个半个脑子的小傻子会吃亏,便让他修邪道,尽快强大起来,在不滥杀无辜的情况下,出手要多残暴就有多残暴,让人不敢轻易去招惹他。
再不曾见到雪里鸿之前,经过九荒只言片语的描述,以及分析九荒的性格,曲悦对雪里鸿的印象,是个性格古怪阴沉、狠毒乖戾的老邪修,连名字都不给九荒取,完全当九荒是条狗来养。
知晓内情之后,才明白雪里鸿有多用心良苦。
即使曲悦认为她的一些想法太过极端,莫名其妙,是错误的,九荒其实可以比现在更好,也必须掏心窝的感激她。
九荒道:“六娘,我不去想,是因为没有任何意义。”
曲悦道:“她是你师父,是比你爹还亲的人,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九荒惴惴不安:“你爹不喜欢我,对你来说,影响很大么?”
曲悦摇头:“当然不大,我有足够的认知。”
回答完之后,她明白了九荒的意思,雪里鸿一千多岁了,更有足够的认知。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对于自己的亲人朋友,自然而然就会去操心的啊。
就像她,为何惦记起了雪里鸿和宗权,是她太八卦么,还不是因为雪里鸿是九荒的师父。
算了,和九荒说这些没意义,他不通人情,是完全无法理解的。
换个话题吧。
她微微垂头一笑,浓黑的长睫在眼窝洒下一层阴影:“关于造空间的事儿,你有几分把握?”
“这个不知,确实是非常非常复杂和困难。”九荒举着手保证,“但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以最快的速度造出来,将魔种世界转移出来。”
曲悦又与他说话了几句话,门外皮皮喊她:“先生!先生!咱们该走啦!”
“这就来。”曲悦答应一声,与九荒告别,将小木偶收入了戒子中。
出门时心口一痛,是心脉内戮天那只魔虫突然活动一下,先前吃过温子午的药,魔虫像是陷入沉眠,连父亲都感知不到它的存在。
痛感轻微,且仅有一瞬,曲悦再去感知时,已经没有任何不适感了。
九荒回到自己身体里,后脑勺立刻被雪里鸿重重拍了一巴掌:“又走神!”
“我没走神,是六娘想我了。”九荒刚回魂,没来得及躲闪。他正和雪里鸿并排坐在案台后,草拟着空间架构图。
雪里鸿提着笔继续画,口中骂道:“你没走神你能被她召唤走吗?是你自己揽下的担子,没人逼你,就必须全力以赴!”
九荒连忙认错。
师徒俩继续翻书、画图,屋内只剩下轻微的“沙沙”声。
画着画着,九荒望着面前的陶豆仙灯再次走神,转头看向雪里鸿,迟疑着道:“师父,六娘说我不太关心您。”
雪里鸿头也不抬:“难道你关心?”
九荒:“当然,比如您那会儿说,您一百年不回来便是死了,我有想过帮您收尸。”
雪里鸿无语:“画你的图!”
九荒赶紧伏案,不敢再吭声。
“你这小兔崽子,关心我,说的好听。”雪里鸿冷笑着数落,“就你,我若和曲悦一起掉河里,你怕是要踩着我的脑袋将她救上来。”
九荒不假思索:“那不可能。”
雪里鸿眯眼:“哦?”
九荒用笔戳戳案台面,认真道:“我若在场,怎么可能让六娘掉河里?”
雪里鸿气的翻了个白眼,朝他竖起大拇指:“行,你厉害的!”又忍不住感慨一句,“曲悦那小丫头,的确是天生好命。”
“和好命有何干系,是有个好伴侣。”九荒指指自己,“您也找一个,类似宗权这样厉害的,肯定也不会让您掉河里的。”
“宗权?”雪里鸿微微一愣,真要笑死了,白眼翻的更厉害,“恩,我肯定不会掉河里了,因为掉河里的是他!”
曲悦打开门出去,院中已经站满了人。
君舒、夏孤仞,云剑萍都换上了覆霜弟子服,提着剑,丰神俊朗的很。
也难怪父亲将曲宋撵走,曲悦同样喜欢和年轻人、尤其是年轻剑修打交道。朝气蓬勃的,看着都来劲儿,与曲宋那张棺材脸天壤之别。
皮皮则因为每天化形的时间比较短,想留在需要的时候,故而此时还是一只白鹤的状态。
见到曲悦,几人忙不迭挺直了脊背:“先生。”
曲悦笑了笑,往主居望了一眼,父亲不在房间里。
皮皮忙凑上来道:“曲前辈一早就出门去了,和摄政王以及摄政王院子里那几位贵客。江善唯……”这个臭不要脸的“也凑了上去。”
曲悦点了点头,看来是君执带着他们走“贵宾”通道观战去了。
曲悦嘱咐:“打起精神,对手比较强,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九个国家除了上届榜首天风之外,抽签分为青龙和朱雀两组。
先前曲悦去了万仞山,抽签是妲媞代抽的,抽去了朱雀组。
组内四个国家,再采用一种规则复杂的抽签,两两相匹配。然后两个赢家比一场,胜者跳出朱雀,等着与青龙的第一名比试,稳拿前三了。
而天风什么都不必做,只需等着朱雀战青龙之后,与赢家比试,最差也是第二名。
当然,若真成了第二名,下一届便要参与小组赛,从底层爬起了。
在这种规则下,运气也十分重要。
覆霜连续六十八届倒数第一,实力差固然是主要因素,运气差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就比如这一次朱雀组的其他三国,分别是上一届的第三、四、五名。
覆霜的第一个对手云雾国,便是上一届的第四名。
关于运气,身为覆霜摄政王的君执必须背上这个锅。
云剑萍满脸无所谓:“先生,今时岂同往日?”
曲悦摇摇头:“不可轻敌。”
以前她也敢说这话,现在真是不太敢了,多想告诉他们,他们有个能将魔种都克死的天劫摄政王。
夏孤仞抱着剑,提醒云剑萍:“还不知道逐师弟的情况。”
君舒也担忧地道:“是啊,先前我们去敲逐师弟的门,他说一刻钟就好,让我们先走,这都一个时辰了。”
云剑萍吸了口气:“他该不会又没腿了吧?”
“不会吧。”君舒皱起眉,“通常一个月内,鲜少重复缺失同一个部位。”
关于逐东流修炼天残剑,隔三差五的缺胳膊少腿,掉牙齿没舌头,他们早已经习惯了,且还总结出了规律。
夏孤仞狐疑:“没腿也会和咱们说,咱们又不是没见过,为何要瞒着,躲房间里?”
云剑萍咽了口唾沫:“莫非他缺了头,怕吓着咱们?”
君舒:“不会,他说过缺什么都不会缺脑子,没了头,哪里还有脑子。”
皮皮转了转眼珠:“先生,逐东流先前不是说,他有些摸到天残剑第二层的门槛了?”
曲悦也揪起了心。
试炼一直被元化一拖延着,本来曲春秋陪着曲悦住进九国别院里来,正是闲着无聊瞧瞧他们兄妹斗法呢。
可回来一瞧,逐东流没腿了。
只能等。
有腿之后,他忽然又说他有些摸到了第二层的门槛,想闭关几日。
曲悦非常惊讶,饮朝夕说天残剑有三层,第一层是身体残缺,第二层是随机缺失七情六欲精气神中的某一个,第三层不知道。
但进入第二层,通常要达到五六品的修为。
逐东流才三品巅峰。
不过闭关十几日后出关,他并没有成功。
“我去看看他。”
曲悦往逐东流居住的院子走,身后几人跟着。
君舒犹犹豫豫地传音:“先生,我是不是哪里惹到了我二叔?”
曲悦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君执自从恢复记忆,怕肉身的血脉也算因缘,影响到君舒,便刻意躲避着他。
她道:“你没见来了贵客,能帮你们解决天魔火的大人物,你二叔忙着呢。”
君舒将信将疑,却也不再追问。
来到逐东流门外。
“东流。”
“先生?”
逐东流连忙开门,依然穿着日常服,没有换上覆霜弟子服,完全不见准备出门的意思。
曲悦打量他,似海盗戴着半边眼罩,遮住左眼。
她松口气,缺个眼球妨碍不大:“你为何还在房里待着?”
逐东流恭敬答:“不是还早么?”
“不早了。”曲悦的神识往他屋里打量,见他床头搁着一面铜镜、一柄短刀,和一个九连环。
逐东流解释:“是这样的,我自从出关之后,虽然失败,可总感觉自己的身体出现一些新变化,于是这几日睡醒之后,便对镜哭笑一番……”
刀是用来割腕的,测试勇气。
至于九连环,是他用来测智商的。
曲悦:……
逐东流皱着眉:“一切正常,所以可能是我的错觉。”
曲悦微微垂睫:“东流,我问你一个问题。”
逐东流忙拱手:“先生请问。”
曲悦:“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让你从天风飞回咱们覆霜学院,再从覆霜飞回来,你可以做到么?”
“当然……”逐东流怔住,表情慢慢迷茫起来,“一炷香的时间,覆霜天风一个来回,我能……做到么?”
曲悦身后,夏孤仞三人都懵怔怔的看着他。
夏孤仞难以置信:“这用得着想么?从天风飞回覆霜,以咱们的修为,御剑飞行至少十日,一个来回得二十日。”
云剑萍捂住脸:“完了,果然是缺了脑子啊,这还怎么比赛?”
皮皮瞅瞅他床上的九连环:“先生,他好像是缺了……”
曲悦揉揉太阳穴,脑壳霍霍的疼。
逐东流并非缺了智力。
他是搞不懂“一炷香”的长短,完全没有一点时间概念了。
这也行?
作者有话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