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额图最近状态不太好, 自从跟着小太子亲近以后,他聪明的脑袋都用来揣测太子殿下的意愿了,如今除非皇上在这儿, 他才能恢复一点机智的智慧。
而恭亲王, 显然不具备让沉睡的索额图睡醒的能力,他的暗示, 索额图又给理解错了。
索额图: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打算弹劾我?他忘记了自己也是陪太子殿下进皇陵的一份子吗?还是说,他打算将太子能听懂鹅话告诉皇上?
可笑,皇上早就知道太子殿下的神异之处!
索额图挺直了背脊,一点不畏惧恭亲王意味深长的眼神。
恭亲王送回胤礽后, 就要回孝陵去了,皇上让他守皇陵, 多数时候他还是陪伴在先帝陵寝边上过清心寡欲的生活,至于这守灵之事何时结束,反正也没个准,全看皇上几时消气, 常宁一点不担心。
他还邀请胤礽:“太子可以多来孝陵与皇叔说说话。”
“皇叔,汗阿玛希望侄儿给额娘守孝, ”胤礽小声道:“侄儿不能总是去打扰皇祖父, 又将额娘放到一边, 不如我们之间用飞鹅传信吧?”
飞鹅传信?
恭亲王恍然, 当即答应下来。
害, 太子殿下还说不能驱使鹅,这会儿飞鹅传信都有了。
不仅是太子厉害, 就连他养的鹅都有灵性呢!
大清是有飞鸽传信的,但那只用于家书,且是单向飞行, 只能短距离传递消息,用的也是鸽子们的归巢特征。
一切重要情报与军情,还是以人快马加鞭送为主,飞鸽传信太不靠谱啦!
它们就会往自己家里飞,不认识的地方可不会去,还会躲避危险,拖延时间,不安定的因素太多了。
大清朝军队里养的鸽子,全都是放飞传递信号用的,没人用它们来传军情。
这会儿太子殿下提到飞鹅传信,那鹅可没有归巢属性,天鹅更是喜爱湖泊,随遇而安,能让它们为自己送信,太子那是厉害而不自知。
胤礽:孤让自己的儿子、女儿跑个腿怎么了?
恭亲王走后,索额图悄声对胤礽道:“太子殿下不过多虑,恭亲王并不可靠,他这次来守皇陵,也是因为触怒了皇上。”
胤礽一听这里面还有内幕,忙搬来小凳子,乖乖在索额图面前坐好。
“三姥爷您快说,保成想听故事。”
索额图笑了,他看看左右无人,将胤礽叫到了内室,又派遣人在外面守着,开始了今日“三姥爷授课”时间。
他告诉胤礽三十年多年来的真相:“叛贼吴三桂有一子,名曰吴应熊。三十六年前,吴三桂引清军入关时立功,却狼子野心,早就生了反叛谋逆的心思。当时形势严峻,在二十八年前,太皇太后与先帝商议,主持朝廷暂时采用联姻的法子安抚下了吴三桂。其子吴应熊娶了先祖第十四皇女和硕恪纯长公主为妻。”
“而吴应熊也因此作为驸额留在了京城,一再升爵封官,先帝甚至将他逐渐升迁为太子太保,不过他可不能教授皇上学习,那都是虚封的。”
索额图问胤礽:“太子可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
胤礽:“孤听说吴三桂叛乱反清,与三藩联合给汗阿玛惹了好多麻烦,汗阿玛派了许多人去镇压叛乱。”
幼年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他就只记得那时候汗阿玛特别忙,特别忙……忙得想要照顾自己,又没时间来照顾,于是让他在荣嫔娘娘与昭仁殿那儿来回住。
忙得让他身边总是出现一些讨厌的人,宫女不听话,嬷嬷乱说话,还饿他肚子,乱教他。直到他将徐嬷嬷给提拔上来,身边乱成一团的宫人们才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孤好像记得,汗阿玛都累得尿床了,”胤礽苦思冥想,好像确实有那么一回事,他还将自己惹哭了。
索额图:“……”
他仿佛知道的太多了!
索额图对小太子的信任,令他想象起了康熙尿床的模样,他发出了不忍直视的抽气声,喃喃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他那时候还忙于与纳兰明珠搞党羽争斗,竟然累得皇上尿床……
这样想想,索额图万分庆幸小太子已经出生了,也难怪之后出生的三阿哥、四阿哥从小身体就不好,还有另一位与五阿哥先后出生的阿哥未齿序,还没足月就早夭了。
这样想想,索额图愧疚道:“是老臣愧对皇上信任。”
不过好在,现在他能担得起皇上信任了,他要尽到一位合格的外戚引导太子殿下的责任,好好教导他权力纷争的残酷!
“八年前,吴三桂在外叛乱,那吴应熊还在京城做质子,”索额图沉声道:“虎毒尚且不食子,而吴三桂丝毫不顾及自己还在京城做人质的儿子。”
胤礽捂住小嘴,惊呼道:“这样都敢叛乱,那汗阿玛一定很生气,是不是将他杀掉了?”
索额图解释道:“当时情形,杀死了人质泄愤不至于,要杀吴应熊,为的是稳定军心,要留吴应熊,也是为了作为人质可与吴三桂谈判。”
胤礽理所当然道:“他都已经叛乱了,当然不能再后悔了,再后悔的话他反复无常,汗阿玛一样要杀他的。”
索额图还未说清楚呢,太子殿下自己就已经将其中的利害关系给摸清楚了一半!
“殿下不愧是皇上带在身边教导的储君,您说的不错,吴三桂拒绝与皇上和解。”
胤礽:哦豁,那吴应熊的熊命肯定保不住了。
“纳兰明珠上奏皇上,请求皇上以国家大事为重,不要顾念公主是皇上姑姑的私情,处死吴三桂与其长子,至于两个还在襁褓中的幼儿,则随公主一起住到了皇宫之中,这些还是因为有太皇太后求情的缘故。”
索额图又问胤礽:“殿下可知三藩,是哪三藩?”
“孤只知道吴三桂是其中一藩,”胤礽摇了摇头,他对此毫无概念。
“吴三桂是平西王,另有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精忠,分别待在云南、广东与福建,大清清军入关后,各地反清复明起义频繁,有那农民叛军李自成,也有前明余孽南迁作乱,当时设置这三位藩王,允许他们带兵打仗、屯兵屯粮,为的是平定这些地方的反清起义。”
“结果汗阿玛见反清的人被收拾的差不多了,觉得藩王权力过大要撤藩?”胤礽恍然大悟:“孤之前听汗阿玛提过‘撤藩’两个字。”
“事实上形势并不似太子殿下所想的那样浅显,当初封藩王为的是顾虑形势,而后撤藩王,为的也是形势,三藩会乱,甚至在皇上的意料之中,撤藩这一决定,也是皇上与我们这些重臣再三商议权衡下的结果。”
索额图回忆起前几年的艰辛,大家绞尽脑汁为皇上排忧解难,每天天一亮就与属下幕僚们探讨大清局势,却不想宫中半年后竟传出了赫舍里皇后产后血崩去世的消息。
好在,皇后娘娘留下了血脉,让赫舍里一族不至于忙活至今收货一场空。
太子殿下有皇上宠爱,自己又那么优秀。
索额图更加慈祥了。
胤礽抖了抖,不知道为什么三姥爷突然给了他一种狼外婆的感觉,让他觉得背脊发凉。他看了看三姥爷,又一次想到了英年早逝的唐老鸭,心里那点升起来的警惕心悄声无息地散去了。
“恭亲王他,纳了吴应熊与公主的女儿为妾,”索额图告诉了胤礽一个可怕的小秘密:“云南平定后,皇上欲杀死吴三桂的孙子孙女们,公主为吴应熊生下的两名幼子与长女亦难逃一劫。恭亲王从绞刑场上救下了那女子,恳请皇上准许他纳为妾侍,还说什么情难自禁,殿下您说皇上生不生气?”
胤礽挠了挠头,顺着三姥爷的思路来想,顿时就觉得汗阿玛可真不容易。
汗阿玛杀死吴三桂的子孙,是因为他们叛乱,叛乱谋逆的罪孽在大清律法上写得清清楚楚,他还在杜太师傅那边翻到过先帝派人所写作的大清律法初版,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孙子孙女当然也在九族之内,其实连公主也在,不对不该这么算,不然算上联姻的话,那汗阿玛自己也在九族之内了?
胤礽又糊涂了,他晕乎乎地问索额图:“那汗阿玛的姑姑现在怎么样了,她也死了吗?”
“太皇太后恩典,派人照顾公主,允许她住在冷宫养老。”
【小朋友真的不再想一想吗?子曰:“所信者目,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弟子记之,知人固不易矣。”孔子都说了,对待事物要有全面的考虑,不能片面的只听一家之言,如果角度不同,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好像……是有哪里不对劲。
胤礽觉得自己不该顺着三姥爷与汗阿玛的思路来。
他从太皇太后的角度来思索:“三姥爷,太皇太后是不是也很为难?因为这桩联姻是她一手促成的。”她可能会愧对公主吧?
索额图但笑不语:“也可以这么说。”
以他对太皇太后的了解,她会因为自己当初妥协做出的联姻决定造成这种结果而感到愧疚,那也不是对公主的,而是对皇上的,杀死吴应熊一家,损的是皇上的名誉。
但即使名誉受损,也没有朝臣因此而反对皇上杀死叛贼,留下公主的性命已是仁慈。
那公主又不是太皇太后的女儿,她又岂会为了先祖庶妃之女感到愧疚?
这些残酷的事索额图没有对胤礽说,皇上不会允许他对太子殿下说太皇太后有什么不好。
索额图说这些,为的是劝告胤礽:恭亲王做事不顾及皇上的颜面,太子殿下还是离他远一些,免得受他连累。
胤礽想了想,对索额图道:“三姥爷,孤觉得‘姑奶奶’才是最惨的。”
丈夫死了,儿子死了,女儿差点死了,还是让侄儿救下,成了侄儿的妾室。
恭亲王通过这样的方式保护下公主的女儿,这做法不对,但是也是无奈之举,很有人情味了……
索额图沉默片刻,对胤礽语重心长道:“在大清利益面前,公主犹如蜉蝣之于天地渺小,殿下日后思索问题,可不能从那些儿女情长出发,情感会令人懦弱,为君不可意气用事,不可为情感所左右,不适宜的同情,只会影响您的判断,为您招来灾祸。”
胤礽似懂非懂地听着,觉得三姥爷说的有道理!
但是!
子曰:“所信者目,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弟子记之,知人固不易矣。”
圣人的话都是有道理的,他不能光听一家之言,要抱着质疑的心态,来全面看待事物。
杜太师傅说了,从来都没有最好的选择,有的只是最适合的选择下,获得相对最好的结果。
胤礽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学习观念,他决定再多听一听不同的声音,不能只听三姥爷一家之言。
而为了三姥爷的面子,他当然不能直接和三姥爷说“孤不打算听您的一家之言”。
他很用力地点头,认真地对索额图说:“三姥爷真好!您说的对,谢谢您的教导。”
谦虚稳重,仔细观察,多听多想,提出质疑,这才是一个好学生的学习观念。
当然,对师长表现出尊重也很重要,瞧瞧三姥爷他多高兴呀,笑的脸上皱纹都出来了。
索额图很满意自己对太子殿下的教授结果,他相信这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他赢得太子殿下的信赖,成为能够影响到太子殿下观念与想法的人!
那句“三姥爷真好”听起来悦耳极了,索额图不禁飘飘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