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与女儿温宪相处时, 并未避开胤祯,教导温宪时,偶尔也会将胤祯抱在怀中, 边拍他轻哄, 边温声教育。
德妃感慨道:“还有一年, 咱们温宪也六岁了,该去上书房上学了。”
温宪怕生,一听要离开额娘身边去学习, 万分不舍, 还有对前方未知的恐惧:“额娘, 我能不能不去上书房?”
“阿哥们四岁就要去上书房, 公主们六岁去, 分开教养,那是皇上规定的, 你前边的姐姐们都在那儿学着,温宪又怎么能不去呢?去了那儿若是害怕, 不还能找你六哥与四哥,别的格格哪有我们温宪幸福,上头有两个哥哥。”
在后宫, 长得美的,地位高的,都不如能生的, 德妃既不算最美,又不是地位最高,可她最招人羡慕嫉妒的,就是肚子争气,身体底子好。加之能琢磨到一些君心, 明白怎么做最能得到康熙欢心,慢慢也就在后宫站稳了脚跟。
要论后宫生存之道,德妃是其中佼佼者,她也揣测到了一些帝王心思。
公主们日后有极大可能是要去和亲的,皇上希望培养出才德兼备,有魄力胆识的公主,这才在上书房圈了一块地给所有公主们学习,文课、武课皆有,骑马、射箭这些,借着阿哥们的场地,将课程错开安置,倒是将上书房的所有地都用到了极致。
德妃心中自是不愿女儿未来远嫁蒙古,未来的事谁也不知道,如今看到跟前小小一团的两个女儿,德妃心都要化了,只恨不得为她们一辈子遮风挡雨。
胤祯听着昏昏欲睡,脑袋靠在德妃胸口,闻着母亲身上的温暖香气,嘴角咕哝着正在吹泡泡。
“你四哥提醒额娘,可以开始教导温宪做一些小手工,让你锻炼起了动手能力,再教你识字,这样第一年过去,课业上就能轻松一些。”
她教了没多久,就瞧见胤祚来了,手里牵着一只神气的小京巴,京巴耳朵后边的长毛给人编成了小辫子,一瞧就是胤禛养的。
德妃笑道:“怎么将你四哥的京巴牵来了,你四哥要知道了得说你。”
“四哥去户部了,听说我们今天考完结课,委托我给他的京巴喂鸡肉干吃,这不吃多了,得牵着它多散散步。”
胤祚撸了一把京巴的狗脑袋,脾气温顺的小狗正用水汪汪的眼睛望他,于是他向着温宪招招手,咧嘴笑:“妹妹想不想摸摸它?”
温宪眼睛一亮,小跑过来,在胤祚的引导下蹲在狗狗边上,摸它身上白又柔软的毛,她羡慕道:“四哥这小狗养的真好看!”
胤祯公主鼻孔里喷气,不屑地扭头,转过她肥嘟嘟的屁股,背对着他们继续闭着眼睛睡觉。
德妃问胤祚:你妹妹明年就要去上书房了,那边情况如何?
胤祚答道:“那边挺好的呀,阿哥们之间年龄不同,但是有些课程是交错重合的,每次上课下课都不寂寞,不管是复习课文,还是上武课,我与几个兄弟们都会互相帮助,一起玩。”
“公主那儿,她们与我们是分开授课的,但武课场地与我们共用,课程与我们时间错开,这样就不会撞在一起。”
“大公主最为年长,很关心底下的妹妹们。荣宪与端静年龄相近,她们总是一起走,恪靖最小,性格开朗,与前边两位姐姐能相处到一块儿,明年温宪过去……”
胤祚想了想,有点担心温宪的性子。
“额娘,公主们第一年的课业不难,以温宪的沉静性格,她能耐得下心学习,就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温宪能主动去与其他公主们结交、一起写作业、一起玩耍、考试吗?”
“公主们十岁开始学习骑射,十岁以前,武课就是一起玩,在女师傅的教导下强身健体。”
德妃低头去看羞怯腼腆的女儿,轻声叹息。
“不过额娘别担心,大公主对新入学的妹妹们很照顾。”
可即使再照顾,大公主也已经是十八岁的人了,与小公主们不一样。
若要融入上书房,不显得孤立,现在当务之急不是教导温宪会动手,而是磨砺她的胆子,培养她的勇气。
温宪好奇地问道:“六哥,那我过去,要学到什么东西呢?”
“学习的课程与我们当然是不同的,不过你们也有基础课,诗书课,数术课,科学课也安排了,”胤祚只能说出个大概,不过他以纯禧公主为例,说给德妃与温宪听:“大公主武会骑马、射箭,文会出口成章,明辨是非,数术管家皆手到擒来,还懂一些天文地理,满、蒙、汉三语皆说至流利。别看她上文课时候恬静,武课时穿着骑装,最是英姿飒爽,汗阿玛总是夸奖她有满洲女儿的气概。”
温宪听闻汗阿玛对大姐姐评价这般高,心生向往:“大姐姐好厉害!”
要说这位大公主,名叫纯禧,是恭亲王常宁之女。早些年便作为养女养育在宫中,她虽不是皇上的亲女儿,却有亲女儿的体面与宠爱。
也是从她以后,原先总是早夭孩子的后宫开始出现了勃勃生机,太皇太后与皇太后皆喜爱她的福气,从小就将她带在身边教。
她也是所有公主中第一位接触上书房新式教育的,进了上书房,学了知识又强身健体,整个人的精神气都不一样了。
德妃若有所思:看来,皇上希望他的女儿们,能明朗大气,知书达理。
想想也是,皇上作为父亲,又怎么可能要求自己的女儿,去奉行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
胤祯听着,悄悄竖起了耳朵,这会儿是睡意全无,满脑子都是“原来公主也要去上书房念书?”
是的,公主不仅仅能去念书,公主还能独立起来,做独揽大权的事儿呢!
根据他上一世的记忆,四公主恪靖嫁给了喀尔喀蒙古的土谢图汗,以汗阿玛之名义监国,正式做到了以女子之身参与政事。她受百姓尊敬,受蒙古爱戴,一身荣耀,权倾蒙古!
胤祯恍然间,猛地坐了起来。
对啊!怎么没想到,就算投错胎,爷这辈子也不是白费的,一样能杀出一条通天路来!
汗阿玛上辈子能有摄政公主,那么他这辈子,一样能成为将军公主。
却说康熙撤换完御史后,发现裕亲王竟然还在边上没主动离开,刚因为儿子吃瘪飞扬起来的好心情立刻又回落了下来。
他示意裕亲王:你怎么还不走?
福全那脚底下就跟抹了胶水似的定在原地,就是不肯走。
在太子好奇的目光中,福全再次劝起了康熙:“皇上打算亲征噶尔丹,必定少不了兄弟的帮衬,噶尔丹位于西域,从京城到那儿战线太长,战场随时会波及喀尔喀蒙古,地域庞大,敌军路线难测,到时候做多种布置时,将面临将领不够用的局面。恭亲王是用兵打仗的能人,现成的一军统帅,可以担大任。”
胤礽回忆起来,常宁皇叔,哦~他不是在守皇陵吗?
建造科学研究所的地皮,还是常宁皇叔捐出来的。
康熙:“朕不相信他!”
福全连连朝胤礽使眼色,希望他说几句话配合一下。
胤礽问道:“汗阿玛打算将皇叔招回来打仗吗?”
“他做了不可饶恕之事,朕又岂会轻易原谅他,就连将功赎罪的机会都不想给他!你莫不是忘了,当初若非是他的疏忽,你也不会被人掳走。”
胤礽:“哦,那就不招回来,招回来干嘛呢?汗阿玛看到他就生气,还是让皇叔在皇陵那儿对着皇祖父反省。”
康熙挺意外,诧异地瞥了他一眼:你这回倒是没有与朕唱反调?
胤礽轻咳一声,不去看福全复杂的眼神,而是说起了户部改革分部一事。
裕亲王见状,多次想要说话,皆被太子打断,没有了说出口的机会,顿时就灰溜溜的,尴尬。
他轻叹一声,自知今日没有机会劝说帝王,只能无奈告辞离去。
康熙心里也不好受:整得好似朕亏待了兄弟似的。
裕亲王越是逼迫,康熙越是不乐意将恭亲王招回来。
待裕亲王知难而退,康熙赞许胤礽:“还是保成知朕心,不像朕那兄长,总是要为难于朕。”
胤礽一瞧没人了,压低声音与康熙说悄悄话:“您真不准备给常宁皇叔将功折罪的机会了?他已经守了多少年皇陵,监狱里的犯人都比他坐牢时间要短一些。”
康熙脸色顿时变了,语带不悦道:“怎么,你忘了他当初害你被掳一事了?”
“当年的事儿,他确实有错,儿臣赞同汗阿玛不原谅他,不过您想想征伐噶尔丹一共有多少人能帮到您,您不任命两位皇叔,难道是打算继续重用勒德洪将军?”
勒德洪因与罗刹两国交战,战功赫赫,已是封无可封,他本已是大学士,朝中第一人,身后还是庞大的宗室利益。
宗室又不全都是与汗阿玛一脉的本家,那边还有祖父与曾祖父兄弟们的后人,关系盘根错节着,名叫皇亲国戚,实则不少给汗阿玛添麻烦。
大阿哥在军中蚕食勒德洪的势力,初有成效,又因为论功行赏几乎功亏一篑。
康熙若有所思:确实,比起让宗室王爷独揽大权,还不如将权力与战功分散给更多的人。
不然怎么说还是儿子理解康熙呢?福全苦劝半天,说常宁有为将军的实力,不足以令帝王放下芥蒂,也唯有分析以朝中权力纠缠,方能说服帝王改变心意。
亲征噶尔丹是康熙下达的重大决定,他将此事看得极重。抱着必胜之心来做准备,可若是战事顺利,未来他需要考虑的便是朝中平衡问题。
只是……康熙深吸一口气,虎着脸问他:“刚才怎么不说?朕才拒绝了福全!”这会儿再劝他改变心意,可不是让他出尔反尔,自己打自己脸面?
胤礽眨眨眼,提醒道:“大姐姐她虚岁十九了,明年就要嫁去蒙古,还是乌库妈妈生前指的婚事呢!她那是直接嫁给蒙古科尔沁部台吉,到底科尔沁部也是早些年就开始支持汗阿玛的蒙古部族了,”胤礽对那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了,至今回想起来,唯有吴氏那句声声啼血的质问“大清公主就活该被牺牲吗?”
“皇叔是大姐姐的生父,她出嫁前,汗阿玛不给她一个恩典见见生父吗?”
看,现成的梯/子可不就递过来了。
康熙回过神来,脸色稍缓,夸道:“还是保成主意多。”
康熙命南书房拟定圣旨,送至裕亲王府邸,令裕亲王前往皇陵将孤身一人在那儿给先帝守陵的常宁接回。
福全郁郁寡欢,离开紫禁城后,看看天色还早,便找到京城中最繁华的酒楼散散心。他要了一间非达官显贵要不到的雅间,叫上一壶酒,连续痛饮了三倍,这才松出一口气。
酒楼底下有说书人在慷慨激昂地说着些什么,下边有些吵闹,大堂中的食客们兴致高昂,不断地有人掏出钱来递给小二,希望说书人再说得详尽一些。
是了,最近每一家茶楼酒楼都改用了说书人来热场子,比请舞姬跳舞,乐师伴奏都要赚得多,像这一家酒楼请来的说书人,那定是说书人中的佼佼者。
说书人:“那从外洋而来的传教士,见太医从针包中取出细长的银针,顿时惊呼‘上帝啊,你竟然打算用这东西扎人给人治病?!’”
有食客在底下起哄:“这红毛子没见识,不知道世上还有针灸这等医术!”
说书人:“可不!”
“只看那病中哀嚎不止,只呼头疼欲裂的病人,在太医的针灸下神色渐渐柔和,那外洋传教士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了,张大了嘴巴叫道‘世上竟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法术,这定是上帝创造的奇迹!’”
底下传来哄堂大笑声,所有人都笑疯了。
“好没见识的红毛子。”
“还上帝,大清可没有上帝给他们奇迹。”
说书人:“从那以后起,这位原先以傲慢态度对太医不屑一顾的外洋人,变得谦虚起来,他跟着老大夫学习穴位、针灸,为了将大清的医术钻研透彻,又学起了汉字。”
故事到了这儿,已经到了尾声,底下食客们的兴致显然还未过去。
他们朗声对说书人道:“再说点,再来点。”
不够不够,不过瘾,还要更多!
越来越多人主动掏钱,只希望打动说书人再说些有趣的故事。
说书人一瞧小二送上来的银子,眼睛放光,轻咳一声,高声道:“既然大伙儿都想听,老夫再来说说那外洋人学汉字的趣事。”
叫好之声不绝于耳,那说书人又开始了:“却说那外洋人,为了学会咱们方方正正的汉字,如同小儿启蒙般,读起了《论语》、《孟子》。”
说书人:“子曰‘学而不思则罔’,他跟着朗朗上口念‘学不死则忘’‘学不死则忘’……”
“哈哈哈哈!学不死就忘,教导他的先生没被他气死?”
“自己的己,已经的已,他分辨不清,咱们京城人说话有儿话音,他找了个当地人教他念汉语,也跟着儿啊儿地说上了,学了个两三年,变成了个京腔外洋人!”
之后的故事,裕亲王没有再听下去,膳食吃完了,酒喝完了,而孤身一人在皇陵的皇弟还不知要多少年后才能回来,他们兄弟几个,几时还能再把酒言欢一回?
太子不帮,恐怕也是对常宁当年之事心怀芥蒂。可即使太子帮了,福全也不认为他能说服皇上,说不定反而连累他挨一顿训斥,所以福全并不怪他。
以前皇祖母在,她还能劝住皇上,现在皇祖母也不在了,再无人可动摇皇上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