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这天光渐渐清明,烟雨蒙蒙的感觉,在这样的油纸伞下愈发显得古意。穿过御花园,这里也不是在什么地方,只是那一大片的青木,倒让她浮想联翩。
以前是读过《项脊轩志》的,被末尾的那么一句,感动良久,只感慨,这世间,再无那样深情之人。
只是古人的艺术,大抵夸张,他妻生前,也不见得与她多么恩爱!只是死者已矣,存者念出几首悼亡词来,便叫世人继续向往。许是年纪大了一些,对这些也愈发看得开了,倒也觉得这没什么,寻常之事,不足一提。
她摊开手,不消一会子也就有些湿润。身边伴着穿着朝服的南宫钰,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寻常时候,这人身上的色彩分外简单,若非是黑就是白,现如今被这样明晃晃的黄色映衬着,倒也有那种天子之威。
“你不去换件衣裳?”柳如烟也不看他,只看着自己的脚尖,那御花园中雨水积在一处,她不大注意,踩了几脚,现如今已经有些湿了。
“怎么?”南宫钰不禁有些好笑,她竟然不大自在,这么一个小小女子,竟然会因为他不大自在,不得不说,这算得上是一份殊荣了。“这衣裳不好么?”
柳如烟双眼微眯,看着那龙袍,果然是名副其实的龙袍。正前、背后还有两臂都绣着正龙一条,看起来腾云驾雾,好似要飞天而去。腰帷之间也绣着行龙五条,还有些地方,柳如烟也不想细看,只是暗自佩服,也不知道要花费绣娘几多功夫。皇权的威严,由此可见一斑。
她厌恶这样的专制。
“有什么好的?”柳如烟冷哼一声,“这样明晃晃,叫人头晕目眩,不比寻常的白衣!”
“毕竟在宫中,多多少少都是要注意些的,哪里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知道他们这些贵人,处处都是有讲究的,不管是他还是那位太皇太后都是如此,怕是讲究的越多,越是记不清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说起来,也是极为可悲的。
朝服、吉服、常服、行服。无一例外,都要好生备着,许是习惯了,南宫钰倒也不觉得有些什么繁琐,只是到了柳如烟这里,倒真是苦不堪言了。
“今日进宫,感觉如何?”
柳如烟微微叹息。
不过就是“疲惫”二字罢了。从未有过这样疲惫的感觉。事无巨细,这里倒是有那么一些讲究,她都开始怀疑,自己以前过的不是生活,这宫中的一切,都充满了稀奇。她少见多怪,许是习惯了的人,也就视为平常了。
她做不到这样。
真真是麻木不仁。
“就那样!”柳如烟挑了挑眉,“这里的人,都是一只被困住的鸟,有的已经被斩断了翅膀,我不属于这里,我终究还是要离开的!”
闻言,南宫钰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就这么砰砰直跳。他们说的都不错,这么一个皇宫深院,是困不住柳如烟的,她有着自己的想法,也还有自己的翅膀。
动辄就是万余里,谁也追赶不上。
“雨停了!”柳如烟走出伞下,看着这样洞明的天空,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属于自己的时空去,虽说,那里确实是没有什么值得被留恋的东西,只是人大抵都是如此,因为许多事情思及自身,然后自悲自怜,在这里,自己的事情,都无法自己做主,好似是都在等着旁人的编排,这多可悲?
她生来自由。
“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出宫去呢!”
“你且等我一等!”
还没等柳如烟反应过来,就见着南宫钰飞奔而去,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怔怔的站着,周遭花红柳绿,大体都挂着水珠儿,倒也算得上是十分好看的。她权当观赏,四处走着。隐隐约约可听到人声,一会子娇笑,一会子愤恨。倒是十分精彩。
柳如烟循声而去。远远地看到几个娇媚女子,坐在一处,那匾额上头写着烫金的三个大字——听风阁。
柳如烟兀自想着,这样的后宫之中,若是不见这样的华贵女子,那才是出了鬼了呢!想来,这就是南宫钰的后宫佳丽了。
呵,果真是千娇百媚,也不知道南宫钰是如何想的,对他们好似都十分冷淡。这样的美人坯子,怎么舍得冷落了去?
若是她,定然是会好好宝贝一番。
怜香惜玉,谁人不会?
“可不就是那么一个废柴么!说是摄政王府的嫡女,可是谁都知道,摄政王府只得一位倾国倾城的大小姐,我是见过的,前年的上元节,随着摄政王进宫的那位,生的倒是极好的,可惜了,乃是庶出!”
“呵,在摄政王府之中,那嫡庶之分是不作数的!都知道大小姐的好处,至于那位嫡亲的二小姐,是不足为据的,不都说是个草包么?”
“哎呀呀,姊姊说的不错,说的不错,怪不得今日她来了,姊姊们都是不大在意的!”
……
说话的不过四人,生的各有千秋,都是顶美的人物。
头上珠翠堆积,色彩斑斓,加上穿着偌大的曳地宫裙,愈发像是花蝴蝶。
一南一北坐着的两位女子,一个穿着橙红的宫裙,一个穿着海棠红的宫裙,头上都带着金步摇,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阳光打着光晕,一圈圈地晕染开来,有些晃眼。只是这两种严重两相映衬倒是十分和xie。
主位上的那人,樱桃小口,面若芙蓉,一身紫色衣裳,上头绣着未知名的花样子。头上戴着七尾凤簪钗,笑起来别有风情。正看着坐在下位的那人笑了笑。下位的那人一身靛蓝,别着白色长襟,脸色青白。头上大抵都是翡翠珠子,衬得那张脸子,毫无血色。
怕是有什么不胜之状。
这宫里女子,大抵都是非富即贵,乃是有着后台的。她无意与他们起什么冲突,方才听到的那些话,只当是他们的玩笑,她向来不跟女人过不去。况且,他们一个个的手无缚鸡之力,若是真的计较,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刚准备走,就听到一声冷喝。
中气十足。
“哪来的贱婢!”见着一个一身灰衣裳的老嬷嬷,凶神恶煞地走到了柳如烟的面前,横眉冷对,一张脸子愈发狰狞,一双倒八眉,斜吊着一双三角眼,就这样睨着柳如烟,叫她浑身发颤。
这么一个老嬷嬷,恁的丑陋!
那人见着这丫头如此冷清,偏得一张脸子恁的娇媚,叫人看着心里一颤!
这样可喜的小女子,呵,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她在宫里这么多年,倒是从未见过的了!
“哪里来的野丫头!”
柳如烟冷哼一声,这人未免也太张狂了些,说出来的话,实在气人,她是谁,比她有什么相干?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个宫里的老嬷嬷,狗仗人势,她生平最是瞧不起这样的人。
“与你有什么关系?”柳如烟看着那人的眼神愈发冷厉,刚一转身,就被那人狠狠地揪住了耳朵。
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柳如烟反转身子,狠狠地攥住了老嬷嬷的右手,给了她一个过肩摔。
“哎哟,哎哟,可摔死我了,摔死我了!”
那几个贵人一听到这里的动静,都纷纷走了过来,见着一个穿着嫣红衣裳的女子,临风而立,发丝凌乱,一张脸子清新脱俗,双眼之间,冷若冰霜。只是那张脸,着实是艳丽无双,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
这是谁?
那老嬷嬷犹自嗟叹,看着柳如烟的眼神,半是恐惧,半是轻蔑。她原本不想闹出这么大动静来的,说起来,都是这个老嬷嬷自找的,活该被这样对待。
“放肆!”紫衣女子款款走来,看着柳如烟冷笑两声,“你是哪里来的丫头?”
“与你有什么干系?”柳如烟愈发反感,这些女人,一个两个的,都是这样莫名其妙,难道说,自己的前世今生,都要交代一二不成?简直是反了天了。
“大胆贱婢!”那穿着海棠红宫裙的女子走上前来,狠狠地瞪着柳如烟,“敢跟贵妃娘娘如此说话,小心你的贱命!”
呵,原来是皇贵妃!
果然是贵气逼人。只是可惜了,骄纵跋扈,没有半点温柔,她倒是有些同情南宫钰了,日日都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倒是不难想象,那个男人到底是有多么郁闷了。
将心比心,若是她,也会变得不近女色。
娶来天香国色的妃子,可不是为了受气来的。
“皇贵妃么?”柳如烟笑意愈发冷凝,“若是皇贵妃,按理说,是很知礼的才是,怎么今日一见,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呢?怕都是外界误传吧!”
“你!”那人狠狠地扬起了手,还没落下,就被柳如烟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她不过用了一成力气,就见着那人迅速扑倒在地,片刻之间,一张脸子肿的老高。“贱人!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