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哥哥说的那番话,明显是知道了她的顾虑,而这份顾虑她也只向简夺一个人提起过。
“恩。”舒嘉乔拿过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说道:“我们谈了谈。”
舒嘉芮把脚从拖鞋里抽出来,整个人抱着手机缩进沙发里,没有再说什么。
“你怕是要气死我。”舒嘉乔将电脑放在一边,揪着她的小耳朵,气冲冲的说:“你的小脑瓜里天天都在想什么?我和父亲是陶瓷做的吗?一碰就碎?”
“我……”舒嘉芮撇撇嘴,她是真的担心。
“你这样想是不对的。”舒嘉乔将妹妹从沙发里揪出来,双手抓着她的肩膀认真的说:“你总是告诉我和父亲,让我们忘掉过去,不要再回头看,但其实你自己从来都没有从当年的那场大火里走出来,对不对?”
舒嘉芮猛然抬头,瞪大眼睛,她缩了缩肩膀,想要摆脱哥哥的桎梏。
“你……你在说什么呢?根本就没有的事!”她撇过头,佯装轻松道:“我今天折腾的有点累,想上楼休息了。”
那场大火是她一生的痛,她是罪人,是凶手,她没有办法若无其事的坐在这里,与哥哥讨论当年的事情!
“如果没有,如果不是,那你在逃避什么?”
舒嘉乔看着平时处变不惊的妹妹,只要一提到那场大火,就变得畏缩不已的模样,便心痛到无以复加。
“嘉芮,到底要什么时候你才能明白,当初的事情根本不怪你!”
舒嘉芮垂下头,死死咬住嘴唇,大火里温暖的怀抱,送她跳出窗外的手,以及被火舌吞噬的母亲。
每一幕都早已经刻在了她的灵魂里。
舒俊德站在楼梯上,双拳握的死紧。
刚才两个孩子的对话他都听到了,尽管嘉芮什么都没说,但从他这个角度能清晰的看到女儿拼命抑制,却还是微微颤抖的肩膀。
直到这一瞬间,他才明白,原来这么多年的时间里,舒嘉芮从来都没有放过自己。
舒俊德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感受,就像是被人掏了心挖了肺一般。
“父……父亲?”舒嘉乔无意中侧过头,却没想到父亲会站在楼梯口。
舒嘉芮下意识的看过去,在眼神碰撞的一瞬,看到父亲眸中不加掩饰的心疼,她终于再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舒嘉乔吓了一跳,赶紧拿起桌上的纸巾,同时将妹妹揽进怀中。
“对不起对不起……”
舒嘉芮哑着嗓子,反反复复的低喃。
自母亲过世后,这是第一次在父亲和哥哥面前说起当年的事情。一千句、一万句对不起也表达不了她心中的悔恨。
本是小声的啜泣,但在父亲的手掌拍到她身上的一刻,舒嘉芮终于受不住的放声大哭。
声音嘶哑而悲痛,仿若小动物的哀鸣。
这么久,她一个人憋在心底真的太苦太苦了。
虽然偶尔司徒美和童幼南会提到,但那些安慰只能够抚平表面的创伤,实际上内里已经快要烂透了。
除了拼命的对舒家好,对父亲和哥哥好,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向谁哭诉,朝谁忏悔。
“我可怜的孩子。”舒俊德偷偷抹掉眼角的泪珠,在后面抱住舒嘉芮,想要用这种方式给她力量。
死去的人已经不能复生了,没道理还要让嘉芮从此万劫不复,终生活在悔恨之中。
他很早以前就想清楚了,沚兰拼尽全力救出嘉芮,不是为了让她终身痛苦的。
相比较之下,他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拥有两倍的快乐和幸福——连带着她母亲的那份。
只可惜,之后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搅得他措手不及,让他一直都没有机会对嘉芮和嘉乔说出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
等到他如梦初醒之时才猛然惊觉,自己的孩子已经在无尽的痛苦中独自支撑了那么多年。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舒嘉芮抱着哥哥,哭的喉咙嘶哑,几乎背过气去,“我也、我也好想妈妈啊……”
舒嘉乔嘴唇颤抖,眼眶血红,大滴的泪珠顺着眼角,无声的流到唇边。
为母亲,也为妹妹。
那些年来,每一次被名义上的‘后妈’和‘继妹’算计冤枉,孤立无援的时候,她该有多难过?
以前他总是觉得妹妹性格过于偏执,觉得这个人就像是疯了的刺猬一样,逮谁扎谁。
却不知道在无数个漆黑的夜里,她是怎样死了一万次,又活过一万次。
不知过了多久,舒嘉芮终于苦累了,靠在哥哥的肩膀上小声抽泣。
“都过去了。”舒俊德轻抚着舒嘉芮的头顶,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都过去了。”
舒嘉乔侧过去,顶着妹妹的头,他闭上眼睛,什么都没说,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安抚着她。
“哥哥和爸爸一定恨死我了吧。”以前舒嘉芮从来都不敢在家人面前提到这件事,但今天她真的不想再压抑自己,“如果不是我,哥哥就不会失去妈妈,爸爸也不会失去妻子。”
舒嘉芮抿着嘴唇,一字一顿,十分艰难的开口说:“是、我、毁、了、这、个、家!”
“不要说这种话,”舒嘉乔抓着妹妹的肩膀,“如果不是你足够坚强足够优秀,那么我和父亲也同样是毁掉你的元凶!”
舒嘉芮愣住,没想到哥哥会说出这种话。
在此之前,她甚至从未如此想过。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舒俊德说:“不要再带着枷锁前行,你没有亏欠任何人,知道吗?”
“真的……可以吗?你们不恨我,不怪我吗?”舒嘉芮脸上挂着泪痕,小心翼翼的看着父亲。
不管怎么说,在母亲过世的这件事情上,她从来就没有奢望过会被父亲和哥哥原谅。
“真的可以。”舒俊德抬手擦掉舒嘉芮眼角的泪珠,“不恨,不怪。也许中间经历了这样那样的事情,也许我们曾给你带去了巨大的伤害,但爸爸还是想说,我们一直都是爱你的。”
舒嘉芮怔怔的看着父亲,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忽然又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