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椅子惊喜地回头,“无迷大人!您回来啦?身体大好了么?”
说完,又猛地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到底是谁,惊得往后直缩。
无机抬头。
竟看裴秋阳笑吟吟地扶着门框跨过门槛,朝小椅子笑,“是啊!大好了,怎么,想我啦?”
小椅子立时满脸通红,一个劲摇头,又不敢看裴秋阳,只朝无机,“国师有何吩咐?”
无机默然,看着那女孩儿径直走进书房内,道,“无事,退下吧!”
小椅子站起来,给两人行了一礼,退到裴秋阳身边,又朝她看了眼,叫她还朝自己笑呢,吓得一缩,赶紧地抱着茶盘跑了出去。
裴秋阳失笑,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凑到茶桌边坐下,笑:“没想到我还挺招人惦记的嘛!国师给我安排了个什么离开的理由呀?”
小椅子方才问她‘身子大好了么’,便是在说,无机替她遮掩了身份。
无机在她面前放下一个茶盅,“殿下太冒险了,内外宫中,盯着殿下的眼睛,可不是一双两双。”
裴秋阳‘噗嗤’一笑,握着茶盅暖手,“从前也不少,我不还是正大光明地在你这儿转了许久?放心吧,没事儿!”
看她这大咧咧的样子,无机也没多说什么。
提起茶壶。
裴秋阳放下茶盅,看他倒出一杯淡绿色的茶水。
一口喝下。
顿时茶香溢满唇齿。
眯眼笑了起来,“真香呀!”
这般轻松惬意的模样,仿佛忘记了昨日在马车上差点发生的事。
无机又给她斟了一盅,问:“殿下今日何故前来?”
裴秋阳撇嘴,“我给你的信,你怎么不回我?”
无机看了她一眼,淡声道,“吴楠之事,殿下如何知晓的?”
“歪打正着吧!”
裴秋阳也没打算瞒他,“我有个手帕交,同吴楠有些缘故。前些日子,太子哥哥趁着皇祖母给他相看太子妃的时候,让我用一句诗来试一试各家贵女,不想竟是我那手帕交答了出来。我觉得不对劲,就派人去查了查,不想就查出了考题泄露这样的大事儿来。”
说着,又朝无机看去,“我本是打算告诉父皇的,可又怕气着他。就先来找你商量,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呀?”
涉及国家社稷,已经不是她一个如今无权无位的空壳公主能左右的事儿了。
无机给自己也倒了一盅茶,慢声道,“此事,殿下一无所知。”
裴秋阳愣了下,忽而神情一凝,看他,“这事儿凶险得很么?”
无机垂眸,喝了手里的茶盅,抬眼对上那双似露似珠的眼睛,“牵扯太多,殿下无需费心这些。”
裴秋阳顿时泄气,不甘心地撇嘴,“你这是看不起我呀?我也能帮忙的好么?”
话音刚落,放在茶桌边的手却被无机握住。
她愣了下,顿时心口被重重地撞了下,连忙回头朝外看,发现无人。
又往回缩了缩。
却被无机抓紧。
脸上跟着就红了。
朝他瞄了眼,小声道,“好好说话就好好说话,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不想,对面一直神情寡淡的国师大人,却微微弯了唇角。
那一抹笑,当真如春风拂开,一瞬间,好像满室都绽开了无形的百花!
裴秋阳瞪了瞪眼,盯着那笑看。
就见无机朝她看来,“臣并非对殿下有丝毫轻慢,殿下若想帮忙,可否答应臣的一个请求。”
被他握着的手有点儿烫,裴秋阳蜷了蜷手指,心神不宁地‘昂’了一声,“什么请求?”
手又被他往身边拉了拉。
心里‘砰砰’直跳。
就看他的大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摩挲了几下,声音低到近乎温柔地说道,“请殿下,不要答应外人的求亲。”
裴秋阳一愣,满头雾水。
“你在说什么啊?”
他的手并不重,却摸得她的手背又麻又痒,跟被刺儿扎了一样,浑身都跟着毛躁难受起来。
“这事儿本来就是父皇做主的,你总来跟我说也没用啊!”说着又缩了下手,“松手,攥着难受。”
不想,无机却再次抬头看她,“若是陛下允准了,殿下便会心甘情愿地嫁给臣么?”
这人怎么回事儿?
只要一见面就肯定要提起这个来啊!
裴秋阳红着脸拽回了手,端起旁边的茶盅一口饮下,支吾道,“父皇之命,谁敢违背啊?你别再说了!”
无机看着她绯红的脸颊,以及闪烁的眼神,温润柔和的视线,渐渐暗沉下去。
伸手,又给她倒了一盅茶。
裴秋阳瞄了他一眼,见他果然不再提及了,心里松了口气。
一时又找不出别的话来说,干脆低头看着茶桌上袅袅冒着热气的茶壶。
茶香萦绕之中,两人之间便安静下来。
裴秋阳忽然察觉,自打这一世再遇大和尚后,他们二人还从没有过这样的安静独处。
倒是从前,她总喜欢赖在他的禅房里,听他念佛,看他参禅。
那时候的两个人,便时常如现在这般,安静地沉默地,坐着,不去打扰,又心境平和。
无机将一个茶盅放进茶洗里。
忽然听到裴秋阳念了句,“一念相应一念佛,念念相应念念佛。”
“当。”
无机的茶盅砸在了茶洗的边缘。
裴秋阳眉眼一动,抬头,却见无机依旧那副淡冷清漠的神情。
她捏了下手指,问:“国师,可知此句么?”
无机放下手,淡淡抬眸,“此句是殿下第二次问了,不知可是对殿下有何深意么?”
果然不是。
昨日她被掳时,大和尚那句‘阿阳’,竟然只是一时情急么?
她笑了笑,摇头,“只是从前听人说过,这佛也有六根,乱心乱象,不得无如。我曾用这句话问过一个人的心,可却未曾得到他的回答,故而想问问国师,这句话,果然便是那人给我说的意思么?”
说完,才发现对面的无机,深眸幽沉,似乎瞬间陷入到了某个可怕的情绪中,周身都透着一股子让人胆寒的冷意。
她惊了下,“国师?”
对面的无机才恍惚回神,朝她看了眼,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眼神晦涩又暗冷,缓声问:“不知殿下,是如何问的那人?”
裴秋阳意外,想了想,说道,“我托付最亲近的人,给他写了封信。”
往事骤然浮上心头,那数年隐藏的爱慕与悸动,痛苦与挣扎,终是藏不住。
她试图去问,问那个会对她脸红的和尚,是不是也同她一样乱了心。
只可惜,佛陀空门,大道无情。
注定归于佛的心,根本就不曾为她有过半分的动摇。
那封信送去后,再无回音。叫她明白,这一颗心,终不能再任意下去。
那是她和大和尚最后的分隔点。
自那之后,她远远离他,不再亲近,送他入天路。
不想,却因为她的疏离,来不及看清遍布大和尚四周那些最险恶的阴谋算计……让他……
她猛地攥起手指,垂眸,看着面前清新雅致的茶色,浅笑,“他是个胸有乾坤的人。我早已知晓,问不到心意的。”
当着大和尚的面,谈论从前的他,让她有种恍若梦境的不真实感。
她又笑了下,刚想转开话题时。
不想,对面的无机忽然问道,“殿下如今,还心慕于那人么?”
裴秋阳一怔,没想到无机会问这样的问题。
还心慕大和尚么?
只要一想到那个人最后的凄惨之境,她便心如刀绞。
无数次夜寐中惊醒。
想去抱住那个人,想看他笑,想要他平平安安。
心慕么?
她看向对面这个一模一样、又判若两人的人。
眼眶倏地红了。
无机神情一变,猛地起身,绕过茶桌,跪坐在了她的身旁,“可是臣的话冒犯了殿下?殿下……”
裴秋阳知晓自己失态了,转过脸不让他看自己。
一边擦泪一边失笑,“叫国师见笑了,是茶水熏着眼睛了。无妨碍的……唔。”
没说完,被搂进了茶香与佛香缠绕的怀抱里。
她愣了愣。
紧贴着的胸腔传来低缓的震荡,“殿下,莫要再惦记那个人了。只看着臣,好不好?”
裴秋阳心头骤酸,眼泪猛地就落了下来。
心道,我从来看的,就只有你一个人啊!
笑着摇了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搂着她的胳膊又紧了几分。似乎想将她勒进怀里般。
每次他的拥抱都紧密得叫裴秋阳将要窒息。
她难受地动了下。
门口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刻薄声,“师父,我听小椅子说无……那个谁回来了?我……”
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接着传来元二憨憨的笑声,“仙女姐姐在么?我要找仙女姐姐玩儿……哎呀!元一你推我干嘛?”
“走走走!师父这儿没你的仙女姐姐!”元一的声音突然变得紧张又难堪。
“真的么?小椅子不是说她在师父这儿的么?我看看……”
“看什么看!我说没有就没有!走!”
随着两人的声音消失的,还有一声震天响的摔门声!
“……”
裴秋阳趴在无机怀里抬头,无辜地眨了眨眼,还没收回去的眼泪滚落一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