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羡站在太子府东苑主殿的门口,目睹了南宫喆剃度受戒的过程,回王府的路上,他没有骑马,而是牵着缰绳,一路心事重重的往回走。
经过跑马巷时,迎面一个骑着马的人忽然停在他眼前,翻身下马,拦住他的去路。
他心不在焉的抬起头,才发现,此人是常梓逸。
城南山下一家貌不惊人的小酒馆里,今日迎来了两位贵不可言的客人。
一位是当朝摄政亲王南宫羡,另一位则是顺天镖局的当家常梓逸。
两人一进门,店小二便从他俩的衣着判断出这两人非富即贵的身份,将他俩领入了本店最干净最体面的包间里。
替他俩点了酒菜,小二识趣的退了出去。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旁是窗口,另一旁是包间的门。
"这情形,对咱俩来说,似乎是头一遭。"常梓逸见南宫羡情绪相当低落,便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只能说,造化弄人,世事难料。"南宫羡转头望向窗外,神情淡漠的回道。
无论南宫羡还是常梓逸,谁都不是爱说能道的话痨。但所幸的是,这两人也都不会因为彼此间的沉默,而感到尴尬或不适。
只苦了布菜添酒的小二,每次进这个包间,都会觉得冷飕飕的。
"听说你去吴家提亲了?"南宫羡像是忽然想起此事,关切道。
"嗯,都谈妥了。日子定在两个月后。"常梓逸回道,脸上不知不觉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个笑容,让南宫羡既感动,又心酸。
常梓逸和吴悠然的结合,曾经有多甜,如今便有多苦。然而他也明白,对于梓逸来说,此时此刻悠然能活着,便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想到这里,南宫羡拿起酒杯敬了对方一杯。
"等过些日子,悠然的情况再稳定一些,我便可以回去给世子和公子上课了。"常梓逸放下酒杯吃了几口菜,对南宫羡说道。
"不急,烨儿霖儿让你费心了。我这两个儿子我很清楚,被我宠的无法无天。若不是你时常给他俩紧紧皮,怕是没人能管束的了。"南宫羡说起自家儿子,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哪家男孩子不是调皮捣蛋的呢?小世子们虽然都活泼好动,但也都本性纯良,各有所长。烨儿豁达,霖儿谨慎。将来,都非池中之物。"常梓逸说起自己的两个学生,心情似乎也变的很不错。
"我知道他俩都是好孩子。但从小没经历过事,不知道将来如果面对风雨,能否独自挺过去。"说到这儿,南宫羡的目光又变得暗淡了下去,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阴郁。
常梓逸端详了他一阵子,才忍不住开口问道:"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南宫羡将酒杯送到唇边,饮下一杯,接着语气幽幽的说道:"我方才去了一趟太子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听到"太子府"这三个字,常梓逸的脸色也立刻沉了下去。"什么?"
"南宫喆,落发为僧了。"南宫羡说道。
常梓逸半晌没说话,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他此刻的情绪。要说不痛快,南宫喆毕竟是害悠然坠楼的直接凶手。要说痛快,即使他死了,悠然也还是没能醒过来……
南宫羡望向窗台上枯黄的落叶,接着说了句:"真是讽刺。一开始四大皆空的我,如今成了妻儿奴。可满身都是欲望的南宫喆,到最后反倒遁入空门了。"
常梓逸定定的望着他的表情,猜出了他的心思:"您心里觉得不舒服,该不会是认为,他弄成这样,是您造成的吧?"
南宫羡的眸光果然又阴郁深沉了许多,语气低落的说道:"当初,我若不给他希望,他就还是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昏聩皇子,或许,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所以我觉得自己难辞其咎。"
常梓逸冷笑一声,放下手中的酒杯,正色说到:"恕我直言,南宫喆落到如斯地步,都是他咎由自取,和旁人没有任何关系。"
南宫羡没说话,只是默然的望着他。
梓逸知道作为自己的立场,对情敌给出这样的评价,很难让人信服。便不疾不徐,清晰明了的说出了自己之所以这么评价的道理:"我这么说,您或许会认为,我因悠然的事对他有偏见。其实不然。女人也好,尊荣也罢,他拥有的太多太容易了。所以自始至终他并不懂得如何珍惜。梁玲玉和悠然,都是等到他失去之后,才知道可贵。但其实那是爱吗?那只不过是他的不甘。说到底,他还是最爱他自己。"
"至于您一次又一次的扶持他,您以为他改变了吗?其实在我看来,他并没有改变。依旧可以用烂泥扶不上墙来形容这个人。从一开始从天而降的兵权,到后来的凯旋而归,重登太子之位,哪一样都是您喂给他的。而他又做了什么?为了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把梁玲玉抛在脑后,将悠然弃之如敝履。又为了那些压根瞧不起他的皇室宗亲们,处处与您作对,与新法和天下百姓作对。"
"所以我觉得,他如今遁入空门,是因他对自己彻底的失望。并非您的错。"
听了常梓逸的这番话,南宫羡心里沉重的负罪感稍稍轻松了一些。这些道理,他自己不是不知道,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身在其中,被真情实感所牵扯,实在很难释怀。
"谢谢你。这些话从你口中听到,的确让我好受一些。"他很坦诚的对常梓逸道出了心中的感受。
常梓逸脸上浮起一抹笑容,回了句:"您还真应了我老师曾经的一个评价。"
"什么评价?"南宫羡很是好奇,想知道在常梓逸面前,岳父是如何评价自己的。
"刀子嘴豆腐心。平日里对南宫喆千万个瞧不上,但骨子里,却还是放不下他。"常梓逸笑着说。
南宫羡也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或许是吧。我现在只希望,南宫喆今日无论做怎样的选择,今后都不再后悔,不再失望。"
常梓逸拿起酒杯对着南宫羡,收起笑容认真的说了句:"祝我们每个人都如此。"
"对,祝我们每个人都能如此。"南宫羡很是赞同他的说法,与他碰了杯,两人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