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凛。”
崇凛步入太和殿时,玄裳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怎么回事儿,你今日的速度倒是比往常慢了许多?是有什么事情给耽误了吗?”
崇凛面不改色:“没有啊。”
“……”是吗?玄裳未语,见崇凛今日脸色有些怪,倒是与寻常不同,像是有什么事儿似得。
二人推门入室,赢尘端坐在桌案旁,正在批改奏折。
崇凛上前拱手:“皇上,属下已经跟藏经阁定好药材,药材不日之后凑齐就会给您送过来。”
玄裳还在旁边纳闷的瞧着他,就觉得崇凛今日哪里有些不对劲,瞧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崇凛,你的披风呢?”
崇凛愣了下,垂眸看了眼自己,脸色滑过一丝不自然:“丢了。”
帝王提笔的动作微顿,掀眼朝她看来,崇凛立刻垂下眼装作没看见,却依然觉得在赢尘的目光下自己的谎言无处顿形,似是要被人看透一般。
但他还是硬着脑皮,装作无事发生。
须臾,帝王未再多看他一眼,犹如那种发现自己属下撒谎的那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他只挥一挥手,就命他们下去了。
“不对啊崇凛,那件披风是你最喜欢的,你怎么还能给弄丢呢?”玄裳出门之后百思不得其解:“你不是成天宝贝着那个披风谁也不让碰的吗?”
“不过就是一件衣裳丢了丢就丢了哪有那么多的废话。”崇凛心虚,索性就恼了似得:“你是不是太闲了,还跑来问我的披风。”
“……”碰了一鼻子灰,玄裳瘪瘪嘴。
这家伙一定有事。
曲长笙迷糊睡醒的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时辰,只是看月色正好,身上还裹着崇凛的披风。
软缎子的,上面的花样绣得很精致,被她沾染了些许灰尘和血渍,这得给人家洗干净送回去。
曲长笙穿着鞋子下地,双足宛若碎片扎入肌肤,痛的她脸青一阵白一阵。
端着脸盆去井边打了水,接着银白色的月光,曲长笙将披风放进去,用一只手细细的搓洗起来。
“你在做什么呢?”
曲长笙心中一凛,惊慌的站起身子,脸盆险些被她弄撒,一扭头,崇凛正用那总匪夷所思的目光看着她,视线下移,又见水盆里面泡着他的披风,当即双眸一沉,隐有愠怒:
“你这手还想不想要了?”
“我不过是给大人洗洗衣服,大人的衣服脏了,血渍要马上洗才会洗的干净。”长笙又蹲下去,崇凛粗眉拧紧,一把将她捞了上来:“用不着你洗!”
推搡之间,长笙站的不大稳,踉跄几步,脸色又是阵阵发白。
“多谢大人今日出手相救,长笙只是想帮大人洗洗衣服报答大人,大人若是不愿……”她忽然想到自己手里还有之前曲长安典当银线的碎银,从腰间取下,递到他面前:“不嫌弃的话,请大人收下这个。”
“这点碎银子你以为我看得上?”崇凛轻啧,见曲长笙脸上滑过一丝窘迫,他瘪瘪嘴,伸手接了过去:“你知道你今天多亏吗?”
“啊?”长笙讶然抬眸:“亏?”
“寻常大汉走炭火取铁块,是要有一锭银子的。你今日走了,只有这点碎银。亏大了。”
“吭。”长笙没忍住,吭的一声笑出来,崇凛朝她瞪过来:“你笑什么啊?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
“对于我来说重要的不是那一锭银子,而是我希望我可以有能力不给自己添麻烦。”长笙给他搓洗披风:“大人可曾想过,如果我这次没有自己去将银线找回来,银线弄丢的事情被皇上和大人知道了,你们会怎么想我?”
……那定然是觉得她无能,连两捆丝线都看不住。
“自然,什么东西都不是白得的,我一个月只有半吊钱,就算是整整在这里工作五个月也不一定能买得起那捆银线,倒不如现在咬咬牙,忍痛过去了,反倒也生了诸多麻烦。”
一只手搓的不大干净,长笙用胳膊轴拄着衣服,仔细的搓。
一双手横过来,夺去了披风,对着月光照了照,崇凛没好气的斜睨着她:“哪有东西啊。”
“沾了血了。”长笙伸手:“就这儿。我很快就能给你洗干净的,大人不用担心。”
“得了吧。”生涩的搓洗起来,崇凛脸臭臭的:“不需要你,你就好好躺在那里我就烧了高香了。事先说好,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当时的情况,我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就骂了你一同,你自己不要往心里去就是了。”
“……”这是在跟她道歉?长笙讶然的看着他。
“你盯着我做什么?”有些窘迫,崇凛的动作不由得粗暴起来,上好的布料感觉都要给扯破了:“我不过是不想欠你这种人人情罢了。”
她上辈子从来没有想过跟赢尘,和赢尘身边的人搞好关系,只觉的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没想到竟也有血有肉的一面。
“你的推拿之术,是跟谁学的?”
气氛沉闷的时候,崇凛闷闷的开口,声音里暗藏着生涩害羞的主动,长笙垂下头,不太想多说,含糊道:“以前家人的身体不好,如同皇上一样,也总是喜欢头疼。”
崇凛沉默了片刻,什么也没说,换了干净的水洗了手,从胸膛里面掏出一个油纸包。
里面放着一个圆滚滚的肉包子。
肉包子这种东西对于长笙这种品阶的是可望不可即的:“给你留的。”
还是很温乎的。
她受宠若惊的接过,小声的道了谢。肉包子是御膳房的手艺,她很喜欢,坐在一旁认真的吃起来。
崇凛就在旁边看着她。
月色温柔的投递在她的侧颜上,倒是让那清秀的脸多添了些许韵味,吃东西的时候眼睛亮亮的,明显的藏着些欢喜。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见她这样,心情倒也好了些:“我走了。”
这女人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的有利可图,也没有那么讨厌。
长笙点头:“多谢大人。”
崇凛抿了下唇,未再多言,拿着湿的披风走了。
“我还当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反常。”
崇凛刚过了拐角,玄裳就从暗处中走出来,神色意味不明:“原来你竟然跟这个丫头私相授受?”
“……什么私相授受?你不要乱说话。”崇凛脸色微暗,与他走到暗处:“你怎么在这儿?皇上要你来的?”
“就是皇上要我来的怎么?”玄裳抬眼看他,眼中暗藏不悦,崇凛心里发寒:“真的?”
“你以为皇上会管你这种偶尔的反常?”玄裳透过大门瞧着院子里面的曲长笙:“是我今天察觉到了你不对劲,所以跟着你出来的。你是什么身份,你怎么能跟宫女夜半私会、”
“我没有私会!”崇凛拧眉,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玄裳的脸色才好看些。
“那你也不能对别人有特殊优待。我们是皇上身边的护卫,你永远不知道接近你的人是什么目的,更何况,侍卫跟宫女关系亲密本来就是大错,我都发现了,你以为皇上会不知道吗?”
“……”崇凛被哽的一时无语:“那我也不能就这么放着她在外面磨蹭回宫,不到时辰之后就要被恶狗撕碎吧?”
“我说的是你亲自给她送包子的事儿。”玄裳眼中有所埋怨:“今日是我,倘若是皇上,你们俩都得人头落地,从今天起,这事儿你不要再管,她爱怎么样怎么样,也不能让皇上知道。”
说着他咂咂嘴,“平日里看你假面无私的,怎么就这么禁不起美色的诱惑。那女人你前两天还跟我说非同寻常,说不定是有利可图,现在你就眼巴巴的给人送包子了。”
崇凛被哽得一时无言,便也作罢。
一晃三日,长笙每天闲着没事儿,把赢尘的衣服给绣好了。
得亏她机敏,捞铁块的是时候用的左手,手脚也没那么痛了你,就琢磨着给宋总管送过去,只是走路的时候仍是步步扎心,强打着精神往内务府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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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你们见过一个叫长笙的宫女吗?”一个衣着打扮不似宫中奴才的人捧着东西逢人就问,宫女们面面相觑,眼神不由自主的飘向那个小厮前面的主子。
真真是俊俏的男人啊,也不知道进宫来是做什么的。
沈一顾一席倜傥白衣,玉冠束发,手中摆弄着一串檀珠,似笑非笑的望着宫中的景色。
实则是希望从这些万千宫女中找到那某一个人。
“你们说的是,浣衣局的那个长笙吗?”一小宫女怯懦开口,沈一顾闻言回首,桃花眼含笑,语气温柔:“哦?你认识?”
小宫女红了脸,双眸眨了眨:“知道,那个长笙在宫里很出名。”
“哦?如何出名?说说看?”沈一顾来了兴致。
“就是,她这个人脾气不大好,跟她家的亲戚闹了很多次,次次都是占上风,而且她还深得皇上喜欢,还给皇上绣衣服呢。我们宫里的人,都不大敢惹她。”
“如此一个脾气不好还被皇上喜欢的女子,只是浣衣局的?”他有些想笑,想想昨天那个姑娘走在炭火上的背影,双脚溃烂一声不吭,就知道也不是一个善茬。
“那你们知道她现在在哪吗?”
几个宫女摇了摇头。
沈一顾给小厮一个眼神,小厮将碎银奉上:“多谢。”
收了银子的宫女喜滋滋的走了,小厮百思不得其解:“公子啊,我们不过是进来给皇上送药材的,您为什么非得要打探那个长笙的下落呢?不过就是一个浣衣局的小丫头。您看起来好像还很高兴?”
“就是因为是一个浣衣局的小丫头。”沈一顾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本来以为这姑娘是皇上身边新晋的红人,现下打探清楚,倒也轻松,不过就是个浣衣局的小姑娘,被他要走应该是没有什么的。
“先去给内务府登记吧。”想到这儿,沈一顾步履翩跹,甚是欢喜的模样:“然后再去浣衣局。”
曲长笙捧着衣服,脸色有些苍白,黛眉紧蹙,见小太监对她横眉冷对:
“宋总管还有事儿要忙,你就在这儿站着吧。站到宋总管接见为止。”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宋总管现在不想见她。
长笙没说话,捧着托盘一动不动,这只脚站累了换那只,总之是哪只都不舒坦。
沈一顾本来满心雀跃的期待与曲长笙的再次会面,没有想到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就在内务府门口站着?他捻了下佛珠,抿唇一笑,走上前去——
内务府门口的小太监适时的走出来,随后的就是宋总管。
“宋总管安好。”曲长笙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卸下担子了:“奴婢是来送衣服的。”
邪魅冷眼,宋总管上下打量了她,目光中满是不悦:“之前崇凛大人给你告假,说你身子不舒服?”
“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所以我也不敢停歇,尽快将皇上的衣服给弄完了。”长笙上前两步,微微屈下身子,礼数周全到位:“还请宋公公检阅。”
可谁知宋总管只是轻轻的挑起衣裳就放回去,连上面是什么花样好像都没有看清楚:
“老奴哪儿敢检阅你的差事?你都能让崇凛大人给你告假了,下一次,万一你再说点什么,崇凛大人找上门来,老奴可担待不起。”
“……宋总管是什么意思?”长笙眉心微蹙,语气发冷:“奴婢不懂。”
“你不懂不要紧,可是老奴懂啊,浣衣局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两天一小事,三天一大事儿,惹得大家的日子过得都不好不说,自己还总娇贵。”
内务府有几个太监慢慢走出来,垂眸睨着曲长笙,宋总管站在最中央,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些许讥诮:“这浣衣局的伙计辛苦,给你忙累了是不是?还是说,你自己私下里做了些不干不净的事儿,才要休息好几天?”
长笙看出来了,这不是来检验成果的,这是来给她下马威并且来让她不好受的。
她冷哼一声,把托盘放下来,也没了好气:
“凡事要讲证据,您当总管这么多年,这点道理都不懂吗?我身子的确是不舒服,你要说我做了什么不干净的事儿,我还真就做了,我在太医院里面覆了脏兮兮的药,还在太医院里打扫了卫生。”
“你少在这里撒谎骗人!你是什么身份,太医院里面还能让你这种小人居住?”
“事实就摆在眼前,不信宋总管去就问!”
可是宋总管全然不信,翘着兰花指指着长笙就给她的脑瓜上叩了一口锅:
“你不过就是仗着崇凛大人这两日照顾你给你说好话你就在这儿跟我猖狂,这三日我都问明白了,你私自出宫,拿了人家侍卫的腰牌还威胁了你的姨母,像你这样的白眼狼,你能做出什么好事儿来!一定是你在外面偷鸡摸狗,又谄媚于崇凛大人,让他给你开脱!”
“皇上身边的人,是那么好谄媚的吗?”
沈一顾看了半晌,走上前去,手中捻着一串佛珠,面露嘲弄:“恩?”
总管万万没有想到这宫中竟然还有一个生人在,而且是从未见过的人,只是见这模样非富即贵,他身后的小厮……
是藏经阁的人。
曲长笙讶然的看着他,沈一顾走到她身边站定,他一双眼轻轻掠过这些太监,目光所到之处皆让那些方才还理直气壮的人倍感压力的垂下了头、
宋总管觉得此人来着不善:“阁下是?”
“我是藏经阁的。”沈一顾似笑非笑:“不过是来给皇上送药材,但是没有想到竟然看见了宋总管在教训下人。”
宋总管迟疑了下,一拍脑门:“原来是藏经阁的大人,赶紧里面请、里面请,奴才怠慢了,这就让人给您泡茶来。”
“用不着。”沈一顾抬手制止,斜眼瞧了眼曲长笙的手,上面裹着的纱布里都隐隐渗了一丝丝血痕,他眼中滑过一丝不悦,小厮顿时心领神会,将长笙手中的托盘给收走了。
宋总管看到这一幕,是有些懵逼的。
怎么崇凛大人对这丫头不寻常,这个藏经阁的大人对这丫头也这样。
“方才听见总管说,说这丫头谄媚了崇凛大人?这不知道崇凛大人听见了,心里得是个什么滋味呢?”沈一顾笑问。
宋总管果断的摇了摇头:“老奴当时只是一时口误,大人别往心里去。千万别告诉大人。”
沈一顾点头:“那是自然,我不是什么乱说话的人,也知道,宋总管不过就是心直口快罢了。”
“没有没有没有!”宋总管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没有心直口快,是老奴误会了,误会了。”
“误会?我看这不是误会吧?”沈一顾讶然道:
“我看这事儿就是跟这丫头有关系啊。她整整三日没做工,甚至还是崇凛大人给告假,这期间你又听见了不少人说这丫头的坏话,心里头对这丫头又嫉妒又气的攒了一肚子火,不就等着她出现在你面前给她一个下马威吗?显然是预谋已久,如何时候误会?”
“呃,这个……”宋总管满头大汗:“老奴不过,不过是想要训诫一下,自古以来,宫女若是有任何事情,须得给总管禀报,总管批准了之后才可以,她直接打不到面,老奴只是觉得,她不懂规矩。”
“那你的意思是,跟崇凛告假不管用,必须经过你才行。你比崇凛大?那待会我就告诉崇凛,不该管的别瞎管。免得他也被说不懂规矩。”
“哎哟哎哟这老奴不敢当不敢当。”
宋总管脸都白了,吓得连连摆手,“老奴错了,老奴知道错了。贵人您可千万别说啊。”说着又看向曲长笙:“长笙,是老奴方才不分青红皂白就教训了你几句,你别忘心里去,哪里还有不舒服的,告诉我,我这就派人给你筹备齐全。”
如此这般嘘寒问暖的,曲长笙面不改色,把自己的托盘拿回来,拱手奉上:“这件衣服,宋总管请验收。”
宋总管松了一口气,刚走上前想亲手取走,曲长笙身旁却横来一只手:“甭了,我约摸着他现在业务繁忙,方才让你等了那么久,现在也没空验收,咱们直接去经过皇上,让皇上验。”
什么?曲长笙错愕的看着他,宋总管也傻了,手还在半空没有收回去。
而沈一顾未再多言,直接扯着她走,长笙腿脚不好小步的跟在后面:“你这是做什么?大人,这事儿跟您没关系吧?”
宋公公愣了半晌,也在后头追:“大人,大人诶!您别走啊!”
“你那天晚上脚踩炭的那个劲儿呢。怎么今天就没有了?”沈一顾头也不回,也不让曲长笙回,刻意的扳着她的脑袋:“今日被人这么刁难,你好受?”
长笙眉心皱紧,挣脱开他:“宫中有宫中的规矩,没有人是有特例的,反倒是你这样做,就让我在宫中更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沈一顾一听这话,这是责怪他的意思啊:“我也是为了你好。”
“大人的心思奴婢知晓。”长笙长吁了一口气:“只是太过特例在宫中没好处,反而还会被人针对更甚。”说着她转身朝内务府走去:“还多谢大人出言相救,只是奴婢不能跟大人直接去面见皇上。”
“怎么就不能?”沈一顾不解,思忖片刻,了然:“你怕他?”
曲长笙动作一顿,身上就跟炸了毛似得:“怕谁?”
“皇上啊、”见她这样,沈一顾心中的就笃定了:“怨不得前两天吓得脚也不顾了,原来是怕皇上责怪,或者是怕皇上不满意?”
他似笑非笑的抱着肩膀,“那这事儿也好办,不如,我一会儿回了皇上,把你要走,让你在我藏经阁当丫鬟你看怎么样?”
“……”这人不会是神经病吧?曲长笙拧着眉头:“多谢大人美意,奴婢还有事儿要忙,先告退。”
“诶你等等!”
宫中难得有人大声喧哗,赢尘眉心微蹙,缓缓睁开了眼。
他高坐在撵轿之上,自然看见那远处有一男一女在御花园里拉拉扯扯,男人他没仔细瞧,倒是女人,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帝王放下托腮的手,凤眸中阴云滚滚,似有戾气袭来:“宫中何时有生人?”
玄裳与崇凛亦抬眸望去,见到沈一顾也是一怔。
“回禀皇上,那是藏经阁的主人。”
“恩?”修长的手指不耐的在椅把上点了点,赢尘凤眸微眯,似有薄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