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有一种悲伤冲向头顶,让厉莫善浑身一凉,如同置身于冰窖之中。
非也替他的主子打抱不平:
“你说这些话就太过分了,我们主子当初为了你也受了不少苦,你怎么不说!”
时沉情双手抱怀,神情冷肃:
“我与他之间是相互的,轮不到你们在这说,究竟是我对她好一点,还是他对我好一点,这种事情已经算不清了。”
她看着非也:“我今日来明码标价,就是要来做生意的,你们不做我这单子也罢,我这就走,但你们要说些有的没的,想要跟我算,我也没有那个时间。”
“你——”
厉莫善一把将又要说什么的非也抓到身后:
“做,我做。你不就是想要一个轻功好的人吗?这单生意我做。”
非也皱眉:“主子!”
时沉情指着地上散落的金元宝:“刚才我的要求你也都知道了,现在就给我派一个人来,钱就在地上。”
厉莫善示意掌柜的给捡起来。
他平缓了一下情绪,走上前:“我来带你。”
此言一出,他那两个奴才的眼神就又变得很紧张起来。
就好像时沉情是要抓他主子离开的鬼,眼中的厌恶几乎都要打到她的脸上去:
“这下你满意了吧?主子,从那儿到现在没有睡过一天好觉,吃过一顿好饭!现在你来折腾他,捉弄他,你满意了是吧?!”
时沉情轻笑一声:
“不好意思,我也是有条件的,不是什么歪瓜劣枣我都会要。”
厉莫善神色紧张的看着她,生怕她退货似的:
“我的手法你不是不知道,你懂我的。我的身子没关系的,只要让我能够偿还我之前犯下的过错,怎样都行。”
时沉情抬眸看着他。
而他的属下神情防备又紧张的看着自己。
好像是只要她一点头答应,她就立刻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默默半晌,她摇了摇头:
“我不要你这个人,要么给我换人,要么这单生意我找别人来做。”
厉莫善愣住,不解的上前一步追问:“为什么。”
时沉情背过身去:
“我不需要跟你解释原因,还是把你这身子调养好了再说吧,免得到时候你带着我再从房顶上摔下来,我该拿到的东西没拿到,倒是白白搭了一条命进去,我没有那个闲心,也没有那个心情。”
厉莫善皱紧眉头:“可是你要是不带着我,又有谁能陪你呢?”
“我来!!”
非也站出来,一张脸正气盎然,仿佛是那降妖除魔的道士:
“我来带她。”
-
月黑风高,瑾王府中,安静得只能听到蝉鸣的声音。
一道身影快速的穿梭在房梁之上,仔细一瞧,这个身影的背上还背了一个人。
穿梭的黑影嫌弃的道:
“你的手能不能抓紧点?到时候要是掉下来摔着了,可别说我不好好待你。”
时沉情看着浑身绷得笔直的非也,这宽厚的后背上赫然写着嫌弃二字,却还是让她抱紧他。
她心里也很排斥,但微微收了收力气。
感觉到背上的重量不是那么的往后坠了,非也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但时沉情手搭在他的脖子上,他就又是有点厌恶。
只想快点将这单生意做完。
“你到底要去哪?能不能给个准信儿?”
两个人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却与第一次的气氛截然不同。
像是两个仇人,互相抵触,互相排斥。
时沉情指着不远处的书房:“把我放到那里就好。”
非也手法利落的将她放到了后窗,她熟练的撬开,顺着爬了进去。
非也双手抱怀,倚靠在墙边。
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他神色微变,纵身飞向高处,稳稳当当的落了下去。
是一队巡逻士兵,手持长剑,谨慎缓慢的从书房经过。
这些士兵们大多数的表情都是恹恹的,似乎是已经厌倦了:
“为什么这里面都没有人了?咱们还要在这守着?”
为首的士兵头子解释道。
“书房是最重要的地方,很多机密都藏身于此瑾王非,并未从这里面找到什么东西,但不代表别人不知道,所以我们一定要谨慎小心,不能够让别人进入这里,我们半炷香的时间一巡逻。谨慎一些还是好的。”
他们在外面巡视了一阵子,没有发现任何异动,就离开了。
非也躺在房顶之上,看着渐渐远去的士兵队伍,忍不住吐槽:
“这帮人,想要防贼却不进去看,这贼若是早就已经在了里面,他们在外面看也看不出个花来。”
说着他看了眼天色,自己仔细算了。
下半炷香,就是他们再次巡逻的时候。
他要不要做点什么?给自己的主子撒撒气?
-
时沉情借着微弱的月光在被翻得凌乱不堪的桌案上寻找。
时沉姌是看到了那幅画之后,脸色大变。
她现在不能进宫,也没有一个消息的来源,只能在这儿瞎蒙看看还有没有遗落的画,说不定能够找到。
然而他发现所有能够安放画的锦盒全部都被掏空了,一幅画都不剩。
就连画纸她都没有看到。
时沉情挠了挠头,焦头烂额之际,忽然想起在这书房之中还有一个密道。
而这个密道里面安放着的正是她的尸体。
时沉姌铁定是不清楚的。
但是现在不清楚,不代表将来会不清楚。
时沉姌若是发现赢纣私藏她的尸体,这件事情就闹大了。
她需要再想个办法,看看能不能将这尸体转移或者损坏。
找到了地窖的开口,扭动机关,扑面而来的冷气袭来,时沉情抬脚走了进去。
空气中蔓延着一些奇异的味道。
时沉情打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了地窖壁上的蜡烛,一步一步的往地窖的深处去。
深处,一些书架高高放起,一间简陋的卧室呈现在眼前,而被放在卧室正中央的是一具冰棺。
她走上前。
看到自己依然完好无损的躺在里面。
手轻轻的在脸颊处碰了碰。
她略作思量。
这具尸体留下来是没用的。
借尸还魂这种事情她虽然经历了,但她的魂魄也不可能回到她本来的身体里头去了。
留下它本身就是一个祸害。
时沉情眸光一沉,果断的将冰棺往上一台!
奇异的味道顿时从冰棺之中散发出来。
时沉情轻掩了下鼻子,这味道香得古怪,又很呛人。
她垂眸看去,就见自己的尸体,以飞快的速度凝结了一层薄霜。
冰棺里面的温度与地窖里面的温度天差地别,不出多久这具尸体就会开始腐烂。
这么沉的尸体是搬不走了,时沉情伸手要去扒开她的盔甲。
然而手刚一触碰,指腹碰到那冰锐的刺意。
她手指一缩,脑海中猛然闪过了莫名的画面。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场景,时沉情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不容自己多想,一把抓住了铠甲的扣子。
突然,她眼前再度闪过一些场景,而这一次到比刚才更清醒了些。
她不知出现在何处,艳阳高照,她瞧见自己身着艳红色的长裙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着谁。
须臾远处缓缓驶来一辆马车,下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赢纣。
他身着青色长衫,这是学院的那身装扮,眉目儒雅,含笑朝她走来。
她转了一个圈:
“好看吗?”
赢纣轻轻点了点头:“当然好看。我最喜欢看你穿这件裙子。”
心跳快了些许,时沉情情不自禁的攥紧了拳,哼了一声:
“那是我本身长得就好看好不好?”
赢纣轻笑一声,温柔的抓起了她的手:“你的好看还用说吗?”
“你要带我去哪啊?”
“求姻缘,我们山上有一间寺庙,传说有情人在那树下求的姻缘绳,极为灵验,可以终成眷属。”
……
然而画面一转,漫天的大红色,喜气洋洋的,像是谁要成婚了。
时沉情死死的攥着一根破旧的绳子,看着眼前这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
还是赢纣,他板着一张脸,望着自己疏离而又绝情。
他感觉自己心里有一种执念,就像是不相信他为什么会对自己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一样,抓着这根破绳子,举到他身前:
“你说你给我这鸳鸯手链,是想跟我终成眷属!现在你转眼要娶别的女人,取她为正妻,那我算什么!?”
“你?”
好像是经过了好久好久的沉默,他终于抬眸对上了她的眼睛。
从前的这个人,本来眼中带着笑意,仿佛透着春光,然而此时此刻只有不屑一顾的嘲讽。
“那你就给我做妾啊?”
她身子抖了抖,不敢置信:“你让我给你做妾?”
赢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种目光在他眼中像是一把无数尖锐的利刃扎在他的身上,让她变得千疮百孔,怒火更上心头:
“我堂堂安乐国太女!凭什么给你做妾!!”
赢纣轻笑一声:
“那你就滚,不要再来纠缠我。”
屈辱,不甘,愤怒,勾着他的肺腑直冲头顶,时沉情身子抖了抖,晃晃抬起手来按住自己的小腹。
她想跟他说她怀孕了,有了他的孩子,他一直盼望着孩子。
可如今什么都不必说了。
时沉情高傲的挺起脊梁,在手中的破绳子,随手丢在了地上。
赢纣低垂着眸子未再看她,像是要告别一个陌生人,连个余光都不屑于施舍。
默默两脚,她闭上双眼,压在心里头的那种悲痛。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
“你记住,赢纣,从今天起,你我二人再没有半点关系,再相见就是敌人。”
……
下一刻,时沉情就看到了漫天的火光,空气里面夹杂着烧焦的味道,空气中甚至都真切的弥漫着血腥之气。
耳边的尖叫声是如此的熟悉。
这是什么?
她闭着眼睛,手痛苦的捂着额头,想要将这些事情看清楚。
她看清了,自己手上全都是血,抱着一个啼哭的婴儿。
这个婴儿看起来刚出生,又瘦又小。
她身处于皇宫的寝室之中,身边还放置着一把弯刀。
身后传来了焦灼的声音:
“帝女不好了,赢纣他们已经带着大军杀过来了!”
她转过头,看着养育自己长大的乳娘,心中忽然泛起了一股酸涩的感觉,让她将手中的孩子往她那边递过去。
说了一些话,她没听清,只听到最后她说了一句:
“这孩子以后就叫赢尘吧……”
时沉情心中咯噔一声,看到乳娘眼含泪光的将孩子接过来,咬了咬牙转身跑走了。
而她自己拿起了一把弯刀将其扒开,寒凉的匕首,赫然呈现在自己的眼前,毫不犹豫的刺激了自己的胸膛。
心里头的痛那么的强烈,她几乎都快要呼吸不过来,跪倒在了尸体边。
等待死亡的感觉是痛苦的。
她只感觉自己身上的力量正在被一点点的抽离,冰冰凉凉手脚不得控制。
躺在这大殿之中,四周围空无一人,她这个帝王也只能安静的在这里等死。
未过多时,忽然有人闯了进来,那人匆匆忙忙的走到床边,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沉情!!沉情你看看我!!”
时沉情缓慢的转了转眼珠,从自己会模糊的视线当中辨别出了赢纣。
他惊愕的看着自己,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般:
“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时沉情只安静的看着他,她没有力气说话,也不想再说了。
赢纣看见她不说话,神情悲痛的死死的搂着她:
“你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告诉我你有了孩子,我对你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你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跟我说?”
她想笑,也不知是谁对她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怀这个孩子,如果不是她没有办法解决,她又何苦替他最后这一场罪。
他突然有些慌,抱着自己,一把将其打,横抱在怀中:
“我是个不称职的爹,你不能死!我们的孩子是要跟着我们两个人长大,要是你将它放在我的手中,你会放心吗?我要是对她不好,你会放心吗!!我不要你死,我绝对不让你死!!”
时沉情感觉自己的身体几乎快要飘起来,在这剧烈的颠簸之中,她感觉不到自己的任何不适,也感觉不到半分的疼痛。
她缓缓的,抬起了手。
赢纣奔跑的步子一顿,侧目看向她眼中已经含了泪水。
“你想跟我说话是吗?”
当着那么多士兵的面高高在上的绝望,此时此刻像是个孩子,满含泪光的蹲下来扶着她:
“你要说什么?你告诉我,你要说什么?”
时沉情张了张嘴,用尽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说出了最后的几个字:
“随便你了。”
赢纣浑身一震,死死地收拢了自己的双手,几乎要将怀中的人揉进骨血当中:
“你怎么这么狠?你怎么这么狠!!”
一句一句像是敲打在心头上的拷问,但是对于赢纣来说,这句话又何尝不是在问自己。
他怎么这么狠?
明知道两国之间的利益不是好的,明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不能相爱,却还是要故意接近他,故意伤害她。
“沉情……”
再后来,她被人所救,暗中看着赢尘将赢国弄得极好,再后来……
赢纣就死了。
残酷的记忆对自己一直而来的记忆有了差错。像是一场梦魇。
她睁开眼睛,倚靠在尸体旁边,看着尸体脸上的冰霜已不在,却落了一滴水下来。
她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时沉情伸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却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缓缓站起身,像是痴傻了一般。
她像是是赢尘与长笙一样重生了。
却忘记了一切。
所以没有再更改自己的未来。
赢尘是她的孩子。
她与赢纣,全部都重来了一遍。
就算是错开了一切,也没能逃脱,安乐国被灭国,她与赢纣之间渐行渐远。
这些命中早已注定的事情,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
-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那些巡逻的人来了又走。
非也仍然在心中作一番纠结。
时沉情这家伙今天说的话有多过分,他都听到了。
不管她跟主子之间有多少的恩恩怨怨,那些恩怨他不曾参与,也不能够感同身受。
但是她既然敢对待主子竟然有那么过分的言论,那就是无法饶恕。
心里下了主意,非也眼中闪过一抹幽光。
待会儿他就将这些人引到书房里头去。
这样只要她被抓,从此以后就不会再骚扰主子了。
可真是一个绝佳的好主意。
非也勾起嘴角,光是想一想,心情就愉悦起来。
而这边时沉情动作迟缓的,将这盔甲脱下来,把尸体拖到了书房之内,一把火点燃了书籍,看着尸体焚烧的火堆当中。
她毅然决然的转身而去,再无留恋。
非也这边正琢磨着,忽然见自己身下的房间火光大盛,眼看着就要全部烧着起来了。
时沉情就手法利落的从窗户里面翻了出来。
同时也吸引了很多士兵正在往这边赶。
非也焦灼的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抱着时沉情就到了别的地方躲着。
果不其然,在下一瞬官兵们火急火燎的冲上来,看到这场大火,他们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随后赶紧灭火。
非也回过神来,一身冷汗,怒斥时沉情:
“你在干什么!!竟然敢放火,你是存心让我们死是不是?”
“用不着你们死。还有我呢,也轮不到你们。”
时沉情眸色沉冷,两世的记忆交织在一起,让他知道了,上一辈子他都遭遇了什么恶人,而在这一辈子他又遭遇了什么。
厉莫善的背叛是迟早迟晚的事情。
在上一世,厉莫善在最后搬空了自己的国库,导致国库在临时需要的时候拿不出钱财。
连投降都不能。
而这一次在真正需要钱财的时候,国库依然空虚,想必与厉莫善脱不了干系。
但是在上一辈子时沉姌直接死在了宫变之中,她是被赢纣杀死的。
如果不出她所料的话,赢纣杀死她纯粹是过河拆桥。
这一世的事情虽然有做更改,但是冥冥之中依然有那已经注定的地方去。
她现在最在乎的就是赢尘。
在将来的日子里,赢尘会饱受寒冰之苦,性情会变得暴戾不堪。
其原因就是因为他被赢灏认为养子,自小待在他们的身边饱受虐待与折磨,导致于他的性格一天一天变得扭曲。
她不希望他再走过去的路。
至于赢纣……
时沉情眸光微闪。
他在这辈子对赢尘这么好,想来也是因为上一世,赢尘的所作所为伤了他这个当父亲的心,所以,她也不必太过于担心。
非也见她沉默不言,只感觉自己被耍了,从虎口脱险,还是被他坑的。
本来琢磨着能不能坑她一把,结果这会子她倒是先坑起自己来了。
“你在想什么呢,能不能把这件事情先解决了?要是查到我们澜青坊的头上,我要你的命!!”
时沉情脸色一沉,猛的抽出他腰间别人的匕首,手一打转,在非也还未能缓过神来之时,一把匕首就卡在了他的喉咙上。
“闭嘴!!”
非也脸色大变,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她的动作极快,是平常绝对不会有的速度,就好像是去了一趟书房。
回来的时候学习了百年神功一般动作进步得让他心惊后怕。
怎么突然之间,她变得这么厉害了。
非也愣愣的看着她,时沉情顺手打了个弯儿,将匕首收回去,放到自己的袖兜里:
“回澜青坊。”
非也抿了抿唇,这回倒是不敢说什么了,抱着她就乖乖回了澜青坊。
但是临近门口,他还是有点警告的意思:
“这桩生意我们已经完成了,我劝你还是不要给我们主子找麻烦。”
时沉情面无表情走在前头,手中摆弄着非也的那把弯刀。
“我给你主子找不找麻烦,不是你一个下贱的奴才说的算。”
非也哽住,完全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用这种态度跟自己说话,竟然还敢说自己下贱。
然而他想反驳,可是看的是时沉情这个莫名可怕的气势,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时沉情一路冲向阁楼,进了房门直接把外面的奴才隔绝在外。
厉莫善显然还在等她,看到她出现的那一刻大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终于回来了,怎么样?可还安全?他服侍你的可还妥当?”
时沉情没有回答他这些问题,干脆利落的扯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
“厉莫善有一些人情我需要你还我。”
厉莫善愣住:“什么人情?”
时沉情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
“当初你从我国库里拿了那么多的银子,今日是不是该还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