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沉情沉默的看了他半晌。
看得赢纣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眼神莫测。
终于,她颓然闭上了眼睛,夹带了些许的笑意: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
赢纣淡笑不语。
她默默半晌,极为轻松的口气:
“没有想到咱们王爷就算是带再见牢里面也不耽误你的消息传播啊。”
时沉情眯起了眼睛:“王爷要不要给咱们算个命,看看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出去?看看我们什么时候能够打一场翻身漂亮仗?”
看她扑闪扑闪的大眼睛,赢纣轻笑一声:
“说起来,咱们的沉情姑娘,就算是重来一遍人生看起来也丝毫没有半点好转呢?”
时沉情本来是笑着的,一听这话,哽住,脸色的瞬间垮了下来:“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吧。”
赢纣挑起眉梢:
“怎么这副神情是不是觉得我说对了?”
“你是你不是也觉得觉得你自己从来就不是当皇帝的料子?再重来一遍你的人生依然没有任何的好转呢?”
赢纣站起身,走上前来,轻柔的按住了她的头,略带些许嘲弄的口吻,眼神偏生是带有宠溺的:“恩?”
时沉情躲开他伸过来的手,没个好气的道:“是又怎么样?”
她心里头烦得很,但面上肯定是不能够让赢纣这个家伙看出来的:“我情愿从此以后就是一个草根了。”
“啧,出息。”
赢纣冷哼一声,顺着她的身边坐了下来:“既然你为了赢尘受了这么多的苦,从此以后还要跟你这本王受苦,那本王也会罩着你。”
他侧目朝她看来:“只要你牢牢抱紧本王,本王就不会让你吃亏的。”
“……臭屁。”时沉情翻了个白眼:“你现在自身都难保了,快别说大话了。”
赢纣挑起眉梢,对她的嘲讽不以为然,反而说:
“本王其实还是挺庆幸的。”
沉情一愣:“你庆幸什么?”
“庆幸本王如今遭遇这些,能够看清身边的很多人,也包括你。”
他专注于盯着自己,时沉情莫名有点躁:“你看清我什么了?”
“如若不是你舍命相救赢尘,我根本就不知道,原来本王的身边,你是待本王最好的人。”
赢纣的声音轻轻的:“本王身边,最重要的,就是赢尘了。”
时沉情心跳了两下,抿了抿唇,不是很自在的道:“不用谢,算我谢谢你,留我这张脸皮的恩典了。”
赢纣一怔,想了想自己的嗓子,哑然失笑。
“你不是说能够帮我医治这幅嗓子吗?”
“那是曾经了,如今我身边没了厉莫善,除了我手中掌握的精兵,其余的我什么都不是。”
时沉情有些怅然的拖着下颚,极为小声的道:
“不过是几万精兵啊,我要对抗的,是赢国,是几十万精兵,我如何能够复国?而且……”
她轻笑一声:“我身边的人,都骗了我,背叛我,只要动一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这件事情是一件赔本的买卖了。”
赢纣闻言一怔,深深的看了她好一会儿:“你怕了?”
“我没怕,如果就单单只有我一个人,我当然不会怕,我是死在敌人手上的,就算是重来一遍,我也愿意为国家捐躯。”
时沉情有些失神:
“我怕的是那些精兵会折损在我的手中,那是我唯一的留下来的宝藏了,哪怕是让他们平静的活下去也好,起码不要继续折损在我的手上了。”
她的喉咙有些发疼,面色仍是保持着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我已经,不敢输了。”
一个还没有升起的帝王,又继续的倒在了别人的手下,这次不是敌人的,而是自己的,朋友的。
烛火一阵明灭,赢纣看着她,没说话。
须臾,从她的口中飘出来极为轻的一句话,如若不是赢纣一直在认真听,怕是都要错过这句:
“能从那里活下来已经是很好的一件事的,我眼下最想要的,就是要替我的帝母报仇,复国这件事情,且搁下吧。”
他剑眉拧紧,神色莫测。
“王爷。”
狱卒走到牢笼门口,轻声对赢纣说道:“上面有人要审问这位公子。”
“审问我?”时沉情指了指自己,有些不大情缘,却终归还是站起来:“带路吧。”
手骤然被人抓住。
她疑惑回头,赢纣正坐在她的身后:“本王要留下她说话,你们谁这么大派头,要带她走?”
纵然身处监狱之中,赢纣的声音似冷锋划过,叫人心惊。
那狱卒有点想哭,这种得罪王爷的事情他也不想做,再意见王爷脸色这么难看不说还不想放人,他战战兢兢的回答道:“是睿王妃,想要审问这位犯人。”
又是时沉姌。
知道时沉姌来者不善,时沉情有些不耐的瘪了瘪嘴:“我去就是。”
赢纣眉心微不可察的皱了皱,显然他并不太想放人,很明显时沉姌来者不善:
“你确定?”
她神色坚定,挺直了脊梁:“确定。”
狱卒见状心中大喜,却又不敢表现出来,赶紧引荐她:“既然如此,那就请您过来吧。”
时沉情抬脚就走,赢纣坐在牢狱之中,目光如钩,看着她的背影。
这话眼神,叫走廊尽头那些等待的狱卒都是一阵心惊。
就好像是他们要是敢对时沉情动手就要吃了他们似的。
时沉情被引到了大牢外面的一间厢房里面。
一推开门,她抬眼看去,瞧见一身红裳的时沉姌头戴金晃晃的步摇,手中捏着一张金丝线滚边的帕子,正吃着点心。
她一脚跨进去了,时沉姌也像是没有看见似的,继续吃着自己的点心。
她不说话,时沉情自然也不想说,就在一旁细细打量着她。
不得不说,离开安乐国的时沉姌这伙食想必每一天都十分有料,微微低下头的时候,就连脸都除了双下巴。
从她手里面落下的灭国之灾,如今都已经整整五年了,五年之内,素来关怀自己身材的她,她这辈子得多开怀啊?
只是奇怪的是,她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子嗣呢?
神游的远了一点,在一旁一直观察着她的绫罗不满意了:“你做什么一直盯着我们家王妃瞧。”
时沉情猛然回过神,看着她身边狐假虎威的绫罗,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没说话。
绫罗就烦她这幅样子,赶紧跟时沉姌告状:“王妃您看她,一脸猥琐像,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时沉姌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
脸上的笑容略带嘲弄,她说:
“什么不是什么好东西?人家沉情公子可是王爷眼前的红人。”
时沉姌说着放下了手中的帕子:“毕竟患难见真情嘛,你说这些话若是让王爷听到了,该不高兴了。”
绫罗作势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是是,奴婢该死,得罪了瑾王爷眼前的红人,可不得掌嘴吗?”
她不是很有心情在这里听她们两个人唱双簧。
“王妃有什么事情叫草民过来。”
时沉姌轻轻摆了摆手帕:
“也没有什么事儿。就想让你帮我些忙,最近宫里面少了点人手,我想着你们这些犯人不都是要干活的嘛,所以我给你谋了一件好的差事,皇上宫中缺一个掏粪的角色,你就去干吧。”
时沉情并不觉得惊讶,这掏大粪想来还是轻的,若是时沉姌愿意,她今日就现在杀了她都有可能。
时沉情痛快的俯身作揖:
“多谢王妃恩典,奴才这就去。”
“等等。”
许是见她如此痛快,时沉姌都有点不适应:“你知道你这是要干什么工作吗?”
时沉情转过身:“当然知道,从此以后就是个掏粪的工人,也同时是监牢里面的犯人,这是王妃赐予我的恩典,我又怎敢忘却。”
时沉姌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
她本想指望着能用这事儿各应各应她,没想到这家伙答应的如此痛快,本来等待解气的时候,这会子竟少了很多的韵味。
时沉姌眉心紧锁,想说什么却又不能说,只好说道:“你去吧。”
绫罗看着时沉情离去的背影,也有些纳闷:“本来以为这家伙仗着王爷的疼爱,说不定会拒绝娘娘,没想到他竟然答应的如此痛快。”
“你知道什么?说不定她心里头又在打什么小九九,等着到时候给咱们使绊子呢。”
绫罗一听这话那还得了:
“可是王妃,咱们给她安排的活是在皇上眼跟前儿,若是他在皇上眼前做了什么事,追究起来岂不是王妃的过错。”
“呵~”
时沉姌双手抱怀:“谁敢怪到本王妃的头上,谁就不要命了。”
她眼波微转,细细想想,也觉得绫罗这句话说的在理:
“尽管如此,你也依然去派几个人盯着他,绝对不能让他出幺蛾子。”
“是。”
时沉情被小太监引着到了太清殿后门。
这一整座大殿,主殿是皇上的寝宫,后面的零碎皆是负责皇上的奴才们。
皇上的恭桶自然有皇上的人处理,她所要管的就是这些奴才们的。
带她的小太监算是她的半个师傅,领着她到了茅房前头,醉人的滔天臭已扑面而来。
小太监面不改色的在这茅房门口训她:
“你要记住,绝对不能够惹是生非,这里面人多眼杂,你干了活,你只需要管你自己的活,就是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了什么,一律当做没看见,没听见,绝对不能够惹是生非,听到了吗?”
时沉情认真的点了点头:“我明白。”
小太监颔首,拿了恭桶递到他的手中:“干活要干净利落的结束之后,去御膳房的后院取一点灰洒在这里面,去去臭味。”
答应的是挺痛快的,可是当时沉情打开茅房的门,看到那里面成群的苍蝇朝她扑过来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捏住了鼻子,干呕了一声。
时沉姌的人就在后面看着,看他这副狼狈模样,面露嘲弄。
刚好路过了两个太监,监事深情的人眼珠转了转,对那两个太监摆了摆手,从衣袖里面掏出两锭碎银子,送到那太监手中,又亲昵的说了一番话。
时沉情正忙着淘粪呢,就听到了说笑声。
她回头看去,是两个太监,是在上茅房的,瞧见她面露嫌恶捂着鼻子躲得远远的。
他也没管自顾自的,继续干自己的活。
然而就算是他不管,挑毛病的人,也总会找上他,这两个小太监看起来闷生闷气的,站在一旁却像是长舌妇一样,抱着怀打量她,也不上茅房了,就在这议论。
“要我说呀,这现在的人可真是没法看。”
“可不是吗?长得人模人样的,竟然是个犯人,这选活的人怎么想的,敢让一个犯人来给咱们皇上做事。”
一个太监闻言笑了笑轻嗤一声:
“这人可是个有文化的,你懂什么?他是瑾王爷身边最得力的人呢,来这儿淘大粪,都委屈了他。”
时沉情一边干着自己的活计,一边饶有兴趣的听他们口中描绘的自己。
就好像是听故事一样,说得神乎其神,很有色彩。
她干活利索,没一会儿桶就装满了。
她用扁担将两个桶扛起来。
“慢着。”
细声细语的小太监拦住了她的去路。
时沉情抬眸,脸上的笑意还未消散:“两位公公还有什么事。”
这两位公公神色挑剔的,捏着鼻子往她身后看了一眼:“你这活干干净了吗?就要走?”
时沉情微微一笑,“我没说我干完吧,两位公公小羊上就请自便吧,回来的时候我顺便一路带走,现在我手上还有工作,就不陪两位公公了。”
“等等!!”他们又喊住了她。
时沉情放下扁担,知道这两个人不好好处理的话,是不打算让她离开了:
“两位公公有什么事就快点说吧,别让臭东西熏了你们二位。”
这两位公公相视一眼,神色倨傲的道。:
“你的活我们两个看着不满意,待会儿你得重干,用手一点一点的弄干净才行。”
“什么?”时沉情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公公说我这活干的不好?”
“是啊。”公公昂起下巴:“我就说你这活干的不好,怎么了?不行吗?”
时沉情轻笑一声:
“我还没干完呢,公公就忙着说我,这我要是干完了,公公是不是还要下去用手捞呀?”
这公公哽住,见时沉情没有被他们压住,反而将他们两个给顶住了,当即发了火:
“你管我怎么说,反正你这工作我们看着就是不满意,你不就是为我们而工作的嘛,我们不满意,今日这活你就别想交差!”
时沉情听了愈发想笑:“公公是干什么的?”
那俩人神色警备的看着她:“一个犯人有什么资格问我们是干什么的?”
“公公不是负责着份内之事的人,可是没有办法决定我交差与否,您若是实在不满意,等待会我干完了,您去找我师傅,告诉师傅,让我别交差即可。”
“不过……”顿了顿时沉情眼波微转:
“我想你们应该说的不算。”
两个太监脸色一变,时沉情勾起嘴角:“倒不是我瞧不起两位公公呢,只是就算是你们不让我交差,到了时辰我依然会离开,因为我毕竟是个犯人,而公公若是在我面前耽误这么多的时间,到时候公公的活要是不好交差可就不好了。”
本来只是受命于人的两位公公。
一听时沉情这话明摆着是瞧不起自己,其中一位横眉竖目的怒火上心头,抬脚就朝时沉情的恭桶,踹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伸出脚的那一刹那,身前飞快的横过一只腿,狠狠的将他的脚踢了回去,并将其踹倒在地。
那公公哎呦一声,竟一时没有缓过神来,狼狈的跌坐在地上。
等他看着眼前完好无损的工头,再看看不知何时竟已站到他身前的是神情,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这里面闹出了点动静,惹得一些路过的太监,宫女们纷纷往这边看,他眼瞧着被一个犯人踹成了这样子:
“你敢踢我?”
时沉情一勾嘴角,走上前去,微微俯下身:
“公公下次要是再想踢桶,我就不拦着了。”
那公公脸色未变,想要继续说什么。
时沉情食指放在嘴唇身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我不管你听命于谁,收了什么好处,公公在宫里走了这么多年应该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你要是再继续这样下去,我就把你的头摁在屎盆子里,”
声音极轻,却极为笃定,让公公脸色青了青,有些不甘的看了她一眼,终究是抿着嘴不再说话了。
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的人,谁都不想惹太多的是非。
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那公公犹豫的低下了头,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袖兜里面的银子,不知道是不是在惋惜这锭银子待不了多久了。
时沉情看向另一个公公,那公公看到时沉情的眼神,赶紧撤回目光,不敢吭声了。
她扛起扁担就走,干脆利落的做了活。
不得不说,有关于屎的这种东西,时间久了,味道就显得不是那么冲鼻子了。
她无视路上那些宫女太监们嫌弃的眼神,扛着扁担一路哼着歌路过,继续认认真真的去了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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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她乐在其中!?”时沉姌拍案而起:“你确定他是干的,真的是那种脏活吗?”
时沉姌派去的眼线点了点头:
“是真的呀,这活儿她一开始看着也挺讨厌的,属下派去的两个小太监去找她的茬,也被她给怼了回来,别的不说,她干活竟还又快又迅速,没一会儿就干完了。”
时沉姌脸色发黑:“本来想着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当初违背本王妃的命令是她一辈子都后悔的,没想到她竟然还乐在其中?”
绫罗也很是不爽:
“这个家伙不是在老家就是掏大粪的吧,竟然做起事情来如此得心应手。”
那人点了点头,也有些苦恼:
“王妃,咱们就这一天的机会,皇上身边是不能够留一个犯人太久的,他只能今日坐,明日就不知道要被狱卒安排到了什么活了。”
绫罗努了努嘴,不高兴的道:
“她能做什么?王妃已经打听好了,她在监牢里竟然跟瑾王爷待在一间房。
瑾王爷对她极好,今日,若不是她自己本身说要来,否则她连干活的机会都没有的。”
那人一听这话也就不再提议了。
妥了,什么下马威,肯定是没戏了。
时沉姌目光深深,死死地攥着拳头,脑海中反复闪过沉情与赢纣的那张脸。
她动不了赢纣,但沉情是赢纣的人,自然主仆两个人的荣辱是一体的。
俗话说打狗要看主人,可是她连这个狗都无法侮辱,又如何能够侮辱主人?
时沉姌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她现在在哪。”
“应该是去冲澡了,毕竟她现在跟王爷住在一起,身上是不能够带臭气的。”
时沉姌眼中划过一抹幽光。
“本王妃还有一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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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沉情洗了个干干净净的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的囚服,就连束胸都换了件新的。
她一身清爽的从澡堂子里走出来,心中还一阵惆怅。
赢纣在宫里,似乎是安插了不少的眼线。
在她洗澡的时候,本应该要去大堂浴,突然就来了个小宫女神秘兮兮的将她扯在了单人间。
看来就算是不给赢纣分配窗户也没有用,他的帮手无处不在。
浑身清爽的走出来,时沉情已心中窃喜。
身为犯人是不能够长久的待在太清殿的,明天她就会换个活计,不会再踏入此地半步。
想想她就心情舒畅。
澡堂外已有狱卒在等待,对她倒还算客气。
“该回去了。”
时沉情颔首,跟在他身后,微风拂过她细嫩的肌肤,她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忽然一道尖锐的尖叫声响在不远处——
“啊!!”
她浑身一颤,猛地朝声源看去,离的太远,她本来瞧不清是什么,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一个孩子。
她慢慢的停下了脚步,走上前去。
走在前头的狱卒,回头看了她一眼,忽然见身后的人不在了,他赶紧环顾四周看到了时沉情杵在灌木丛边,眼睁睁的盯着那御花园里的景象。
狱卒立刻不满意的上前对时沉情:
“喂,干什么呢?还不赶紧走?!”
时沉情却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法,一般浑身一动不动,看着远处不语。
赢尘神色痛苦的被人抱在怀中,抱着她的是个老嬷嬷,好像是手中拿了个什么东西,正往他嘴里塞。
而他极度不情愿的扭捏着自己身体,不想要将这东西放到嘴中。
这是在干什么?
时沉情的脑海中顿时呈现了好几个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