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白，她也没看清。

除了她不同，其他他们所有人才真正是同类人啊。

慕容朔也好，长孙无极也罢，他自己，甚至是东方卿，千虞色，还包括长孙情和慕容九那一双孩子。

他们这些人才是一类人啊！

他们才天生就是生活在黑暗中的人。

而她是他们所有人的光。

阿姐她根本不知道，她才是他们所有人的光！

他做不出长孙无极那样的事，但他其实也是想做的。他和长孙无极一样，他甚至心底比他更龌龊。他不但想和他一样把阿姐身边她在乎的人都杀了，让她全身心都只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他甚至很无耻的利用自己这个‘弟弟’的身份，死死巴着她不放手。

他也想的，他心底和长孙无极半点区别都没有。

只是，他试过了，最后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亲手去摧毁在黑暗中给了自己光和温暖的她。

他已身在地狱，又怎忍心拉她也坠下来？

至于慕容朔，那是一个让凌断念观感很复杂的人。

长孙无极要杀慕容朔，这不稀奇，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付诸实践了。

但为什么偏偏这次慕容朔死了？

慕容朔是那种会被被人逼到走投无路而自焚的人吗？

从来不是。

要论谋略，慕容朔和长孙无极或许旗鼓相当。但慕容朔还有长孙无极所没有的置身事外。

一个没有需求和欲望的人，也是没有弱点的。

而长孙无极，他有。

慕容朔不是败给长孙无极，是他自己不想玩了。

现在来看，再清楚不过。

慕容朔的原计划，大景凤鸾西月，甚至是他的澜国，将不会有任何一国能在梦之境事件中能置身事外。

他的原计划，他们这四国的人和其他那些国家的人马下场不会有任何区别。

这本就是带全天下一起玩的游戏。

甚至可以说，大景这四国才是他最原本的目标，甚至超过其他那些国家带给他的兴致。

是什么让他改变了想法？

真的是长孙无极的计谋太高端，出手太突然，把当时等在外面的他们都制住了的关系吗？

不是的。

长孙无极再突然，再高明，即便甚至瞒过了他，瞒过了东方卿等人，甚至瞒过了他自己儿子的眼睛和关系网而突然出手，还一击必中。

但他相信，他要做到无痕迹得让慕容朔一点都察觉不到，是不可能的。

慕容朔为什么没有提前防备他……

因为阿姐啊。

慕容朔这样的人，真正没有心。但阿姐这个徒弟，在他觉得世界了无生趣，就带着大家一起下地狱这个游戏中，因为阿姐那近乎犯傻的保护。

豁出一切，螳臂当车般的保护……

他想，西月圣教那位惊才绝艳不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的先圣尊慕容无伤，他是有过一个徒弟的。

他是把阿姐当徒弟的。

否则，今日的天下，将不是现在的天下。

他对天下的人不关心，但就因为慕容朔最后对阿姐的这点不忍心和惜疼，在他凌断念心中，那就是一个他观感不错的人。

即便他血染了山河。

百里绯月‘望向’凌断念的方向，“小九，你有过那种感觉么。那种对自己无能无力的绝望。真正的绝望，不是对别人，真的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绝望啊。”

“有过。”

百里绯月笑叹，“小九你也有过啊。”

“我没有阿姐你想象的那么无所不能，但以后余生，我会为了阿姐你变得无所不能。”

百里绯月愣了一下，噗嗤笑了，“你在念书呢。”

凌断念自己也笑了，眼睛弯了起来，“话本子里那些公子书生这样说，那些小姐都很高兴呀。”

“啧，你阿姐不需要你当那些话本中的小姑娘一样来哄，也还不需要你现在就替我养老。我还不到二十五岁，我觉得自己还很年轻。”

“嗯，阿姐永远年轻好看。”顿了好一会儿，他才又说，“阿姐，长孙情和九儿他们两个那么聪明，他们并不是不在意你，他们只是和普通孩子与自己娘相处的模式不太一样，有点区别罢了。阿姐你要好好养身体，养好了我带你去找他们呀。”

他也不过是嫩得水葱一般的少年年纪和模样，偏偏很长辈的样子，开始教她，“阿姐一个大人，为人娘亲的，总不好和他们孩子一般见识，还赌赌气的。”

百里绯月是有些难受的，硬生生被他这说法说得又笑了出来。

凌断念看了看天色，“阿姐你等等我，我给你熬的药粥该好了，我去给你端来。”

他走到院子路口的时候，对那路口侯着的人一个眼神过去，那两人垂面颔首，噤若寒蝉。

凌断念的意思很明白，再出现先前百里绯月撞到桌子这种事，她们也可以不必在这里了。

那两人不敢怠慢。

凌断念又回头看了百里绯月一眼，正准备离开时，听到百里绯月的声音幽幽响起，似乎在问他，又似乎在问自己。

“我真的是一个好娘亲，一个好徒弟么？”

“你是。你是一个好娘亲。”少年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你不是不在意那两个孩子，你只是从没有机会和他们普通母子那样相处过。一个打小被带离你身边，一个虽在身边，当时阿姐你的情况，却没有时间和那个能力去照顾。“

“阿姐，有句话叫近乡情怯的。你只是面对他们时，有些笨拙。可阿姐，这世上并非天天把孩子幺儿宝儿的抱在怀里嘘寒问暖才是在乎的。并非要一口一个我好在乎你们才是爱的。”

至于好徒弟，“慕容前辈在这个他半点不留恋的世上，在他自焚前，我想，他其实得到了对他来说最珍贵的东西。”

真心。

他徒弟待恩师的一片纯粹真心。

而这真心，恰恰是他从来到这世上，从未在任何人那里得到过的。

即便是当年慕容朔的恩师，根据他对西月圣教的教义，以及前些任圣尊的一些了解。

也不难猜到，那位前前任圣尊对慕容朔只怕更多的都是一种渡魔入佛的拯救，和试图控制他别真的为祸他人的心态吧。

否则，对他如此大恩的师父，又怎会没半点感化了他？

只有阿姐，这片真心虽是因慕容朔的救命之恩而起。但最后，他却是她的师父了，打心底真正爱戴在意的师父。

而慕容朔，在梦之境之前就搞那么多事，梦之境里面又反反复复各种，也很难说他不是在考验阿姐。

他或许也想看看，这世上是否会有一个，真的会为了他这样一个人而不顾一切的人。

他，看到了。

凌断念离开后，直到去到了熬药粥的屋子。

那个不知道何时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的，影子一般的黑衣人才开口道，“主子，大景摄政王的事要不要告诉大小姐？”

在这里，凌断念的人一直是叫百里绯月大小姐的。

凌断念冷声道，“一个死人，阿姐不提，我们平白提起惹她不快干什么。”

黑衣人张了张嘴，“是，属下明白了。”

又道，“只是主子您在大小姐面前情绪多少收起一些，以免大小姐自己猜到什么。”

少年看着还烫手的药粥，“你想我变成阿姐心中的下一个长孙无极吗？”

摸不透看不透，让她惶惶绝望，一点点陷入无底深渊？

黑衣人心下一凛。

所以主子在大小姐面前才那么说话，看上去滴水不漏，实际上是不露痕迹的让大小姐更容易猜到自己的心思……

譬如先前院子里大小姐说主子撒谎了。

主子真要是撒谎，便是大小姐，也看不出来感受不出来的。

大小姐感觉到了，那就是主子根本没打算对她撒谎啊……

就听到少年的声音有些缥缈的又响起，“我不会刻意去提起，但无论何事，只要阿姐问，我不会瞒她。”

黑衣人郑重的颔首，“属下明白了。”

这次这句明白了的分量，和之前那句显然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