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楚自御花园出来后,脸上恭敬的神色渐渐淡去,目光又变回了以往的阴骘。经过顺天道时,一道人影迎面走了过来。
两侧高墙深深,那道身影高大巍峨如一座高山,晃眼间,钟离楚似看到的故人的影子,脸上有片刻失神。直到那抹身影越来越近,他才回过神来,紧眯着眸子,笑声似夜半在荒原上盘旋的秃鹫。
“虎父无犬子,远远看着老夫还以为是宗大哥回来了,原来是大侄子你。哦,不对,现今该称呼你为夜王了才是。”
宗阎漠然的看着他,眼里没有丝毫温度,“原来南境王还记得故人,不过先父早已战死沙场,南境王若是想见他,活着的时候怕是不大可能。”
钟离楚呵呵一笑,目光里带着缅怀,仿佛一个慈爱的老者站在自己小辈面前。
“这张嘴倒有几分像那丫头,不错,不错。”他喟然大笑,负手与宗阎擦身而过。
宗阎眼眸积暗了一瞬,一语不发的离开。
明明是白昼,天空却说不出的阴沉,惨白的天幕深处似有层云翻滚,秋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的冷肃。
钟离楚到了巨擘门坐上离宫的马车,车内一名模样清秀的小倌立刻递上了热帕给他擦手。
“方才奴家见着了夜王府的马车,想来王爷与夜王已在宫中碰面了。”
钟离楚桀桀一笑,细致的擦拭着自己那双比女人还要细腻柔滑的手,“宗傲这一生最骄傲的怕只有两件事,一是娶了那丫头,二是生了几个好儿女。人虽说是死了,但黄泉下恐怕也没什么遗憾。老夫每每想到都羡慕不已啊,这残缺之身,就算想给自个儿留个好香火都成了妄想……”
“小王爷不是还在吗,更何况,王爷还有那么多义子。”
“他?”钟离楚嗤之以鼻道,“那畜生除了玩女人养娈童还有什么本事,要不是他是老夫唯一那点血脉,老夫早就一掌拍死他!”
钟离楚此生最遗憾的便是此事,为救武帝自个儿成了阉人。仅有的一个儿子却是个酒囊饭袋,难成气候。这些年他养了那么多义子,其中虽有些不错的苗子,可那又如何?终究不是他自个儿的种。
反倒是宗傲,人虽死了。留下的几个儿女个个不简单,让他都忍不住嫉妒。
“小王爷虽贪玩了些,可这未尝不是好事。至少咱们南境府里人丁兴旺,想来再过些年,王爷总能抱上孙子的。”
“那小子也就能当个种马。”钟离楚撇嘴说道,“玩了这么多女人,却没生下过一个儿子,也不知这是否是老天对我的报应!”他眼里隐有几许怨毒,拳头猛地握紧,咬牙切齿道:“生那么多赔钱货有什么用,这世界上还能有第二个楚歌那样的女人吗?即便有又如何……最后还不是……”
那一瞬,他脸上的阴暗与疯狂叫人心惊,就连旁边的小倌也禁不住露出恐惧之色。
钟离楚的暴露只是一瞬,很快又恢复了以往阴柔深沉的模样。
“王爷一会儿要先回府上吗?”
“先去一趟贤亲王府吧。”他眯眼一笑,“咱们那位陛下确实已经老了……”
天气渐寒,不自觉间已至霜序,万木萧瑟,落叶纷飞,街边路角唯有的几点颜色便是那一夜间忽而绽放的野菊。双九相重,登高赏菊。以往这个月份,武帝都会率百官出游,或去东郊的浮屠山上祭祀登高。不过今年北燕使臣恰好到来,而他身体愈发一日不如一日,便免了这惯例,改为在宫中赏菊。
说来也巧这菊宴就办在太液湖边,往里了就是那位新晋婕妤的寝宫。武帝身体不便,这菊宴之全然交给了董皇后这后宫之主去操持。入夜,宗玥一家子进宫,她与石玲珑、阿魏坐在一车,可比从前自己一个人去赴这些劳什子宫宴好多了。
石玲珑自那次胡闹过后,果真安分了下来。她与宗曦之间心结虽还未全解,但两人间越发浓烈的痴缠爱慕却是被夜王府每个人都看在眼里。现如今的她更是艳光照人,眉眼处的风情叫人望之一痴,云都第一美人的风采不减反增。
“此次入宫你可莫再像以往那般胡闹了。”进了皇城石玲珑小声提点道,“这些日子我娘家那边传来消息,董皇后正在气头上,她如今虽自顾不暇,但就怕成了那被逼急的疯狗胡乱咬人。”
后宫中的消息,宗玥自没有石玲珑来的灵便,“董皇后当真被逼到如此地步?那燕婕妤就这般得宠?”
石玲珑美目微蹙,低叹道:“据说武帝现在夜夜留宿镜宫,加之燕婕妤与先皇后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后宫里最近流言纷纷都道陛下要将燕婕妤立为左皇后。”
宗玥讶然,实是不敢相信那个冷血无情的武帝会真对一个女子痴迷到这等地步。
石玲珑听到这消息时也有些难以置信,她嘴上虽不承认可在大是大非上却是处处为宗曦着想。如今她又是夜王府的媳妇,心里自然是偏帮着自己夫家,有些事情宗曦也并未避讳着她。夜王府与武帝之间不过是表面平静,这君臣和睦的假象迟早有一天会被撕破。
“由得他们君家人去狗咬狗吧,咱们等着看好戏便是。”宗玥挑眉笑道。
石玲珑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心道,不愧是兄妹,就连说出的话也是如出一辙。
“二嫂不必太过担忧,至少现如今武帝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宗玥笃定的说道,“除非,他想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燕人的视野下。”
“真不知你这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些什么,要是生为男儿,想来你二哥他们也能少一分辛苦。”
宗玥眉梢一挑作怪的看着她,“可不是,若是生为男儿哪还有我二哥什么事儿,我也无需再叫你嫂嫂了。”
石玲珑俏脸一红,啐了她一口,羞骂道:“没脸没皮的臭丫头,看来要早些给你选个夫家好好管管你这野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