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风回府的时候,只见前面的下人都往后面一个方向跑,似乎后面出了什么大事。
她随手拉住一个,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这么急急忙忙的!”
“奴婢也不知道,说是后面林子里吊死了一个人!不知道是谁,没人敢上前看!”婢女摇着头答道。
也不知怎么的,宁风心里忽然有些发慌,松开了婢女,随即快步往人聚集的那个方向走去。
她越走越快,只觉得心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不是因为走得急累了,而是因为害怕。
她飞奔到后面林子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边上围着一圈下人,指着林子深处,指指点点,似乎还是没人敢进去。
她眯着眼睛一看,确实有个影子,吊在深处一棵大树上。
“什么时候发现的?”她一边沉声询问着,一边招呼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跟她一起进去,“知道是谁吗?”
“天下着雨,林子里又暗,没人看得清是谁。”跟在她身后的家丁,小心翼翼回道。
“再去拿一床干净的毯子被褥来!”宁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吩咐,她的脑子很乱,心里也很慌,一个人走在最前面,朝林子深处走去。
越靠近那棵树,越是看得清楚。
宁风死死盯着那个吊在树上,被狂风吹得不断飘荡的身子。
看不见脸,脸是埋着的,五官掩藏在阴影之中。
可她,还是一点点地,辨清了她身上穿的衣裳。
那是金嬷嬷出门之前,穿的那身素青色的袄子。
她的心,一瞬间凉了半截,慌忙飞快地朝前跑了几步,跑到那树底下时,当真是看见了那张模糊的脸。
她像是被闷头打了一棍,身上的力气一下被掏空了,脑子是蒙的,一下子跪坐在了雨地上。
跟在她身后的一个眼尖的婢女,随即发出一声尖叫声,“金嬷嬷!!!”
宁风仰着头,痴痴呆呆地望着那张青白的脸,旁人觉得害怕可怖,可她不觉得。
人来人往,她却丝毫没有知觉,金嬷嬷被放下来,她被人拖起,又坐了下去,她整个脑子都是木的,不知道他们都做了什么。
她只知道,金嬷嬷上吊自杀了。
金嬷嬷死了。
早上的时候,金嬷嬷和她说了几句话,当时觉得,金嬷嬷是脑子有些糊涂了,随口说的话,可现在回想,才知道,那是在吩咐后事。
有一句话,金嬷嬷重复了两遍,说,人呐,要对自己好一些。
是对自己说,如何,又不是说给她听的?
冰冷的泥水,浸得宁风浑身都湿透了,她冷,却远远抵不上心里的痛楚。
老祖宗赶到的时候,宁风正闭着眼睛,趴在金嬷嬷的尸身上,没有哭,很平静。
只是不让人抬走金嬷嬷的尸体。
她在林子外头,盯着宁风看了许久,还是狠下心,朝身边的清溪低声吩咐道,“悄悄的,拖出去,埋了。大小姐婚期在即,死了人,实在晦气,传出去不好听。”
清溪遥遥望了宁风一眼,迟疑了一下,点头回道,“明白了。”
金嬷嬷午后来找过老祖宗,两人在房中说了许久,不知道到底说了什么,出来的时候,金嬷嬷脸上是带着笑的。
没想到,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家丁好不容易拖开宁风的时候,宁风脸色惨白,呼吸都十分困难的样子。
悲痛到如此,却还是没有哭。
清溪随即叫人将她抬了回去,叫人给宁风准备个热水澡,又叫人去煮了安神的汤。
她想着,最难过的时候过去了,或者明早醒来的时候,宁风心里也能好受一些。
刚把人抬进屋里,宁圣恩便急匆匆跟过来了,朝清溪沉声喝道,“公子的事我来准备就好了,你退下罢。”
清溪看了她一眼,朝她低头行了一礼,轻声回道,“是。”
宁圣恩眼瞅着宁风坐在东屋里,像没了魂一样,只是盯着金嬷嬷生前的那只放针线的簸箕看,犹豫了一阵,还是没有上前安慰。
“去扶公子沐浴,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洗完之后,给他喂下安神汤,等他睡了,再回来。”宁圣恩扭头朝玲珑吩咐了两句,自己静悄悄地转身走了。
走到门口时,恰好碰见回来的月蓝。
她知道月蓝这丫头有哪里不对劲,宁风先前和她提过一句。
宁风是女人,恐怕月蓝尚且不知道。
她想到这里,随即朝月蓝沉声问道,“玲珑已经在里头服侍了,院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全府上下都知道了,你去了哪里?这么晚才回来?”
月蓝愣了一下,轻声答道,“奴婢怕公子待会儿要问,金嬷嬷埋在了哪里,所以跟着侍卫走了一阵,才回来。”
“那金嬷嬷是埋在了哪里?”宁圣恩随即追问了一句。
“到底在哪里,奴婢也不知道,只跟到了东山头,就回来了,那里黑漆漆的,一个人也没有,尽是坟头,奴婢没胆子跟上去。”月蓝越说,声音越小。
宁圣恩盯着她看了好几眼,才摆了下手,回道,“罢了,你进去罢,安神汤别煮过了火,还有,夜里当心着公子的醒动,别让他着了凉。”
“是。”月蓝立即乖巧地点头应下了。
她进去时,玲珑正搂着宁风,往浴池走,她见状,连忙上前,道,“玲珑姐姐,我来吧!”
玲珑眼里满是戒备,一下子躲过了月蓝的手,拧着眉头回道,“不必了,你去厨房里看着火,我来就好!”
宁圣恩和玲珑,一向对她有些戒备。
金嬷嬷的死,少不得和她有些关系,若是这个时候被她们察觉出不对,那就完了。
月蓝心里如是想着,没作声,默默收回了手,转身去了厨房。
?
第二日,宁风醒来,便穿上了丧服,拿了把铲子,一个人独自背着东西往外走。
月蓝跟了一段路,宁风只当做没有看见她,埋着头一个劲地往外走,月蓝实在跟不上,只能作罢。
她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呵斥,“宁风,你去哪里?”
“去乱葬岗。”宁风微微侧过头,低声回道,“送金嬷嬷一程。”
“下了几日的雨,东山的土坡不好走,泥都塌了,上去危险。”老祖宗随即回了句,“昨晚几个家丁替金嬷嬷挖了坟,埋了进去,到处都是坟头,你现在去找,找不到的。”
“找不到我也去。”宁风只是固执地答了一句,便又闷头往外走。
“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老祖宗又是一声怒喝,“茵芝过几日出嫁,你是弟弟,要背着她上轿的!沾了晦气不好!”
背宁茵芝?她恨不得摔死她才好!
宁风止不住的冷笑,转过身来,盯着老祖宗,轻声回道,“你们当她是个下人,可我当她是我的亲人。我良心好,见不得自己的亲人离开时,一个人都不去送!”
“你……”老祖宗被她顶得一时语塞,不做声了。
宁风转身时,看到宁圣恩站在长廊上,拢着袖口,盯着她这里。
见她望了过来,皱着眉头,转过身去,走了。
就当她是疯了好了,她们不关心金嬷嬷的死,无所谓。
她绷着脸,出了大门,拉过侍卫手里的缰绳,跨上马,一路往东山的方向狂奔而去。
乱葬岗上坟头多,死人多,确实难找,宁风一寸寸地找过去,终是找到了金嬷嬷的坟,上面插着一块板子,胡乱写了几个字,“金氏之墓”。
宁风一看到这四个字,眼泪终究是忍不住地夺眶而出。
她昨天伤心过度,哭都哭不出来,那时她才明白,人悲伤到极致,是哭不出来的。
“他们不好好待嬷嬷,我来重新给嬷嬷做一个碑。”宁风一边用手胡乱地抹着脸上的眼泪,一边轻声自言自语道。
她带了一小块碑石,带了凿子,就跪在金嬷嬷的坟前,耐心地,一点点地凿出金嬷嬷的名字。
她没干过这种活,才凿了三个字,手心里就被磨出了血。
一滴滴血,顺着凿子往下流,流到了石碑上,又被小雨冲散。
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来,不由分说,强行夺走了她手上的东西。
宁风扭头一看,扶慎不知何时来了,黑沉着脸,瞟了她一眼。
“还要写什么?”他压着嗓子,低声问她,一边卷着袖子,半跪在了石碑前。
“就之和墓两个字,还有几个小字。”宁风撇了下嘴角,轻声回道。
“我是疯了,才会跟你到这里,做这种事。”扶慎一边摇着头,一边咬着牙回道,“你不知道店里有帮刻石碑的吗?这么折磨自己,有什么意思?”
宁风心里的委屈,随着扶慎严肃的责问,翻涌而出。
“我想自己刻。”她一边抽噎着,一边小声回道。
“真不让人省心。就你这样,皇上竟然能放心让你替他办事。”扶慎禁不住冷笑了一声。
这是奚落人的时候吗?他为什么要这样?
宁风咬紧了牙,正要说,不用他管,扶慎斜眼看着她,忽然伸手,一下子搂过她的脖子,将她的脸用力按进了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