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流传出年夫人怀孕的消息，想了想，我还是去了一趟燕京。

在真正看到年华的时候，我有些不敢相信面前这个面容呆滞，双眼无神的女人，是曾经那么风姿卓绝的年华。

“年华，你怎么了？”我心疼的伸手抚上了她的额头。

“别叫我年华，叫我月亮！”彼时的月亮怀孕有了六七个月，已经挺着个肚子了。听到我的声音才回过神来，招手挥退了四周的奴仆，她才抓着我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她问，我过的好不好，江湖是不是像传说里的江湖一样。

她说，她想要回到过去，如果可以 她不会再执意嫁给夜凌远。

她说，她只是真正年华的替身，夜凌远爱的是年华，而她不过是替年华挡刀的月亮。

感受到了月亮手心里的凉意，还有语气里的绝望，倒是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犹记得她扯着我的袖口，轻声在我耳边说：“清风，若是我哪天去了，你一定要回天随乡去，替我看看我爹。”语气里都是绝望与倔强。

月亮的状态很不好，从我到达王府的时日开始，凌王一直没有露面，他没有来看过月亮一眼，我不知道这是为何。

是羞于见人，或者是不敢面对，我也不得而知。

我所能做的，就是全心全意的陪伴月亮，让她安心养胎。

“清风，我娘和我说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你说我落到现在的下场，是不是因为太坏了呢？”月亮扶着孕肚，有些好奇的问我。

“月亮，你可别多想……你是我见过天下最善良的姑娘。”我只能这样安慰她。

“呐，那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报应呢？”她失神的笑了笑，显然也没有让我回答的意思。

如果那时候我多注意一些月亮的表情，或许就能够挽留下一抹生命，可惜那时的我太过于迟钝，我没有接话。

待我第二日睡醒去找月亮的时候，她挥退了所有奴仆，躺在院子里的太妃椅上晒太阳。待我走进，才发现她的面色呈不正常的灰白，意识开始涣散。

脉象呈现不正常的跳转，逐渐变得虚弱。

“月亮，月亮，你坚持住，我可以救你的！”我很是着急的想要唤醒月亮的神志，若是神志不清了，大罗金仙都救不了。

“清风，你莫要救我！”月亮半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我已经没救了，这个孩子也别生下来，没了娘，在王府里不好过……替我照顾我爹，不要难过，清风，我只是去找我娘去了……”月亮有些断断续续的说着话.

“夜凌远，你不爱我，又何必娶我……”

这是月亮最后说的一句话，我按照她的要求，没有救她。

因为我已经救不了她了，她的心死了，她是有意寻死，而我，留不下没有心的人。

那时候的我不知道的是，就在月亮阖上双眼的同时，虚台山上某个密室中，一盏长明的蜡烛悄然熄灭了。

宣十七年五月二十八，凌王府年夫人薨。年二十一，红颜薄命。

凌王痛哭，悲己。命人风光大葬于荒郊。

不论再受宠的妾，不是正室，皆不可葬于祖坟。这是规矩。

我没有参加月亮的葬礼，就启程去了天随乡。 月亮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爹，刘大伯。见到刘大伯的时候，刘大伯正杵着拐杖在院子里瞎晃悠。 “伯父，你这是在做什么？”我有些不解的看着面前的老人。 “哎，是清风姑娘啊，我今天起来觉得胸口有些闷，总觉着可能有大事要发生，所以出来走走，这不我姑娘嫁出去，就很少回来嘛，老汉我也比较无聊哈哈！”刘大伯并没有去住月亮给他购置的房屋，仍旧住在天随乡的小院子里。 “嗯，伯父我今天是来看看你……”我有些不敢说出月亮的事情，我怕这个老汉承受不了。 “是不是月亮出了问题？”刘大伯看出了我的欲言又止，毫不犹豫的问出了声音。“我早就告诉他 伴君如伴虎，她就是不听我的，哎！” “伯父……月亮她走了。”我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扶住刘大伯。 “走了？走哪里去了？”刘大伯有些奇怪，前些日子还听闻姑娘在王府得宠，过得好好地，这突然是去哪了。 “她去找她娘亲去了。”我默默的扶着老人坐下，怕他的反应太大，我扶不住。 沉默良久，还是刘大伯开了口。这个往些时日还算是爽朗的老汉，一下子更沧桑了很多。 “月亮不是我的女儿……”因为靠的太近的缘故，我可以清楚的看见，刘老伯那浑浊双眼里的泪光。也许正是太悲痛了，刘大伯终于对我说出了隐藏了快二十年的秘密。 “虽然她不是我的女儿，可是我视如己出，当年认识媚娘的时候，她已经怀有身孕了，一个人孤苦无依。媚娘是个很柔弱却又倔强的女人。我见她可怜，就收留了她，再后来些，月亮出生，我也就顺势对外说是我的孩子，毕竟现在的闲言闲语，不是她一个弱女子可以承受的。媚娘……唉！她，也是个可怜的人啊。”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搭话，只能听刘大伯缓缓的讲述他们那代人的故事。 原来媚娘是外乡的人，流落到天随乡的时候，就已经怀有身孕，刘大伯心地善良，便收留了她。因为月亮的出生，刘大伯不得不对外告诉别人，这是他的孩子，免得两母女受到白眼与欺凌。而因为月亮和媚娘，刘大伯也是终身未娶。 没有人知道媚娘来自哪里，也没有人知道月亮的生父是谁，可是这有什么重要的呢？“刘大伯，你应该是爱过媚娘的吧？”肯为一个女人终生不娶，又为她担负孩子的责任应该是爱的吧。 刘大伯没有说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直到我离开，他都不曾回答这个问题。 再后来些时日，听闻凌王顶着各方的压力，遣散了所有妻室之后，又风光的再迎娶了一位夫人，赐名月亮，传闻月亮夫人和早逝的年华夫人容貌相仿，美艳绝世，倾城之姿，但不知为何，原本风流倜傥的王爷新婚之夜便抛弃美娇娘远赴边关，大败敌国后更是多年未归，拓出王朝万里河山，只为求旨，允早逝的年华夫人得以入祖坟，进帝陵。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曾经路过燕京，想要去月亮的坟前看看，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长满了荒草还是开满了山花，却没有寻到月亮之坟。 四下打听，才听闻月亮被开恩允许迁入夜家帝陵。 仗着一身的迷药，我偷偷潜进了郊外帝陵。 却意外的看见了一个锦衣男子坐在坟头抚琴，坟前开满了月季花，弹奏的是熟悉的凤求凰，曲调悠扬而又悲伤。 “若下一世再见，我必定再许你一个只属于你的盛世婚礼！”我听见锦衣男人低沉的声音，只远远的看了一眼，并没有走近，可是我却清晰的看到墓碑上刻着。 夜凌远之妻-――月亮之墓。 年华逝后，凌王终生未入后宅，终年四十七岁，弥留遗愿，与年华同穴。 后世皆传，痴情难有胜于凌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