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茵趁着穆东明洗漱的时候,把三家的情况还有她的安排隔着屏风和穆东明说了一遍。
“燕歌有没有告诉你,签的是什么契?”穆东明问道。
“是死契。”顾文茵说道:“三家人家签的都是死契。”
死契是不能赎身的,除非穆东明和顾文茵自己提出除了他们的奴藉,不然,别说他们,就是他们子女的子女都是奴藉。
穆东明换了身家常的袍子自屏风后走了出来,见顾文茵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把自己的脸,问道:“怎么,没洗干净吗?”
“没有,”顾文茵收了目光,上前挽了他的胳膊,“就是觉得你好像被我养瘦了。”
“是吗?”穆东明下意识的检视了自己一遍,末了,看着顾文茵说道:“那今天晚上,我多吃一碗饭?”
穆东明是个很自律的人,不管菜好菜不好,对不对口味,晚上的那餐永远都是半碗汤,一碗米饭。
他的原意,是想着哄一哄自家小媳妇,逗她开心。
不想,顾文茵却挑眉问道:“饿了?”
不等穆东明开口,便扬声对外面候着的燕歌说道:“燕歌,摆饭吧,爷,他饿了。”
这一餐,穆东明仍旧是一碗米饭,所不同的是,汤多喝了半碗。
顾文茵因为整天的在家里,也没什么活动量,吃的就更少,喝了半碗汤,夹了几筷子菜就放了碗。
燕歌收拾干净后,重新给俩人沏了两盅热菜,便退了下去。
穆东明捧了茶盅,一边撇着上面的浮茶,一边抬目朝顾文茵看了过来,“你这段时间,吃得都很少。是菜不合胃口,还是哪里不舒服?”
顾文茵自然不会告诉他,是因为心里装着事,不知道他到底在外面干什么,忧思过重以至于胃口不佳,吃什么,什么都不香。
“不干活,自然就吃得少。”顾文茵摇头,说道:“我天天在这府里头,不是坐着就是躺着,什么也不用干,总感觉上一餐的饭都还在喉咙口,下一餐就又开始吃了。”
穆东明放了茶盅,看着眉眼间少了几分鲜妍的顾文茵,没来由的便想起,当年他试图让顾文茵像大多数人一样,做个二门不迈大门不出深宅贵妇的事。
小丫头就像是那绽放在悬崖绝壁间的千金兰,越是风吹雨淋才越能激发它的芳华,温室华宇反而窒息它的生命!
“过两天就是元宵节了,有灯会看,到时我带你去看灯会,你就不会这么无聊了。”穆东明说道。
顾文茵微微一滞后,点头应好。
夫妻俩人又说了会儿话,眼见得天色不早,便一一歇息了。
这一一,顾文茵照旧失眠了,听着耳边穆东明发出的均匀的呼吸声,顾文茵有一种冲动,很想把他推醒,问问他,到底在筹谋什么。但也只是一瞬间,她便将那个冲动压了下去,枕着穆东明的胳膊怔怔的看着漆黑的帐顶。
五更天的时候,穆东明小心的将窝在怀里的顾文茵移了开去,为了不吵醒她,他光着脚抱了衣裳轻手轻脚的走到外面去穿。
穆东明才将衣裳穿戴整齐,外面便响起胡十三压得极底的声音,“爷,你起了吗?”
“起了。”穆东明同样压了嗓子答道。
答完,还不忘回头看一眼身后大床上仍旧熟睡的顾文茵。
门,悄无声息的被打开。
穆东明和胡十三没有走正门,而是纵身一跃,上了屋顶,几个起落间便不见了身影。
阳州府六十里外的兰珠码头,近来很不平静。
兰珠码头,明面上属于转运司管,但那只是表面上的一些事,至于暗地里的一些规则,却是由大大小小的渔帮制定和管理。
只是,最近渔帮却出事了!
行事最为跋扈令附近渔民恨之入骨的巨鲸帮,一一之间被人挑了。
最为诡异的是,臣鲸帮的帮主瘸老四被人到死,连仇人的面都没看清。
起先大家伙还以为这是被人做多了缺德事的瘸老四被人寻仇,可随着水月帮、小沙帮、大大小小五六个帮派接连被挑,众人这才明白过来,这个挑帮的人不是寻仇,而是来踢馆的。
也顾不得是正月里了,剩下的帮派老大当即聚集在了帮派老大屠龙这里商量对策。
屠龙,年过五旬,身形瘦小但却很是精干,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是少林弟子,因为犯戒被逐出师门,后来流落到阳州府占据了这兰珠码头靠着一身功夫,纠结了码头的混混和无赖成立了巨龙帮,靠着一身武力,欺榨附近渔民来往客商,过上了骄奢淫*欲的日子。
“屠老大,得把这人找出来啊!再这样下去,兄弟们可个个都得上街要饭了!”
“是啊,屠老大,你得替我们做主啊!这可是您一砖一瓦亲手打下的地盘,难道就这样拱手让人不成?”
“屠老大,您到是说句话啊!兄弟们跟了您这么多年,只要您说一句,上刀山,下油锅,兄弟们保证眼睛也不眨一下!”
可不管大厅中众人喊得有多响,坐在上首的屠龙始终微眯了眼睛,一言不发。
渐渐的喊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静得落针可闻。
而一直没有出声的屠龙,这才睁了他那双耷拉着的三角眼,目光阴毒的扫了眼分别坐在左右下首两侧的人,冷着声音问道:“怎么不说了?不是一个个都很能说吗?”
众人缩了缩脖子,讪讪着低下头。
屠龙微微直起身子,三角眼里一对阴冷如蛇的眸子,一个一个的自众人脸上看过,最后定格在小沙帮副帮主绰号水老鸦的身上。一字一句说道:“水老鸦,你是唯一和他交手活下来的人,说说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被点到名的水老鸦,不知道是惧于屠龙的一一,还是想到那夜的恐怖,突然的打了个哆嗦,踌蹰着说道:“其实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
屠龙一瞬眯了眯眼睛,他得到的消息是说一个人,怎么又变成了两个人?
“两个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大……”
“什么叫看起来看纪都不大!那到底是大还是不大?”说话的是豹帮帮主孙豹,也是个狠角色。
孙豹的话声才落,屠龙一个冷眼看了过来,孙豹顿时噤若寒蝉,脸上绽起抹讪讪的笑,下意识的身子便往后缩了缩。
屠龙这才看了水老鸦,“你继续说道。”
“因为两个人都是用黑布蒙了面,我只能从身形上去判断。”水老鸦解释道:“两人都用剑,只是打头的那个用的剑很是奇怪,剑身是圆的,剑刃和剑身各占一半。另外一个掠阵的,使得是折铁剑。”
折铁剑,状似刀,仅一侧有刃,另一侧是背,上有一窄凹槽。剑身中间印有宽凹槽,状极古雅,有刚柔力,能弯曲自如。单双手持之,无往不利!乃大将所用!
水老鸦最后一个字落下,大厅中静如死去。
虽然是混江湖的,自古官匪是天敌。
倘若真像水老鸦说的那样,来人中有一人使的是折铁剑,那是不是说,挑帮的人是朝庭中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眸子中有显而易见的惊慌和恐惧。
一室寂静中,屠龙开口了,“都怕什么?不可能是朝庭中的人。”
“屠老大!”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屠龙,目含期待的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屠龙阴冷的脸上绽起抹邪佞的笑,冷声说道:“就算是朝庭中的人,那又怎样?他是官,我们是匪,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
话落,目光幽幽的扫向众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看看你们,这一个个没种的样子!简直是丢了我们渔帮的脸!”
“屠老大,我们现在怎么办?”孙豹苦了眉头说道:“原本大大小小十六帮,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他就挑了八个帮,照这样下去兄弟们元宵都别过了。”
屠龙才要开口,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两道身影随着被撞开的大门,朝着众人飞了过来。
“扑通、扑通”两声闷响。
负责守门的两个帮员捂着胸口倒在地,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其实也不用他们说什么了,因为就在这时候,一高一矮两人已经缓缓的走了进来。
两人都以黑巾蒙面,黑巾外黑亮却冰冷的眸子,淡漠的一一看过屋内的众人。最终定格在最上方的屠龙身上。
屠龙缓缓站了起来,冰冷阴毒的眸子紧紧注视着黑衣人。
黑衣人却在这时收了目光,抽出腰间翠玉一般的笛了,手轻轻一按“呛”一声,笛子转眼变成了一把长剑,森寒的剑尖直指眼角不住抽擅的屠龙,一字一顿道:“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他的话声才落,同来身形略矮穿一袭白色斜领直裰的黑衣人,默然往后退了三步,守在了大门口。看这情形,竟似要将屋内众人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屠老大!”水老鸦猛的回头朝看向屠龙,喊道:“是他,就是他们,是他们杀了……”
这不是废话吗?
屠龙冷冷撇了眼脸若白纸,满目惊慌的水老鸦,“闭嘴!”
水老鸦咽下了后面的话,但却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嗝。
人在极度惊惧的时候,身体总会做出些它们自己对恐惧的反应。就好像现在的水老鸦,随着第一个嗝声打出来,后面是接二连三的嗝,怎么也停不下来。
“你给我滚开!没用的怂货!”
说着话的功夫,离水老鸦最近的孙豹,一脚将水老鸦踹了开去,他挺着个大肚子朝着黑衣人一摇一摆的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抽出了身后的古锭刀。
“杂碎,藏头缩尾的杂碎,你孙爷爷来会会你!”
孙豹举起了抡起了手里的古锭刀,但便在这时,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一暗,等再定睛看时,前一刻还叫嚣不停的孙豹张着嘴,瞪大眼,死死的看着身前一丈之外的黑衣人。
“孙……”
孙豹“咚”一声栽了下去,跪得直直的,一个拇指大小的血窟窿贯穿他的心口,此刻,一股又一股浓稠的血,正像泉水般,自那个血窟窿里往外淌着。
一击毙命!
在场的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看清黑衣人是怎么出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