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傅行健下朝的时间格外晚,回到府邸时已是夜深人静。
没了傅阅,他身边连个可心的人都没有,别提多不习惯,每次下了马车,总是情不自禁的抬头张望大门口,以前傅阅都在这里等他,沉默着给他递上一杯温茶,如今的管家哪里做得到傅阅那般细致,就是打个灯笼,也总不能称心如意。
想到这些,傅行健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在家里不如意,朝廷上的事情倒还顺心些,这才让傅行健没有彻底烦躁起来。
就在前天,平静了许久的朝廷掀起了最大的一场风浪。户部尚书王源被御史台弹劾,指责他教子无方,纵容自己的儿子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强抢民女等诸多罪状。
王源自然据理力争,可御史台显然准备充分,证据当堂呈上,驳得王源哑口无言。
寿帝愤怒异常,当即就停了王源的职,下令交由刑部、大理寺、廷尉府三司会审,务必要给寿帝一个交代。昨日早朝时,三司会审的结果已然十分明朗,证据确凿,王源之子王柏桓的多个妾室均是用尽手段霸占而来,无一人心甘情愿。加上数日前,曾有人亲眼目睹王柏桓调戏民女,而被调戏的对象,就是忠肃侯府的二小姐、陵王的未婚妻傅容月。。
这可是真正触动了寿帝的逆鳞,寿帝当堂将供词拍在了殿上:“反了,真是反了,京都怎么会有如此下作的人?”
一品大员的儿子居然有胆子去调戏未来的王妃,这还有没有将皇家放在眼里?
王源是魏明春的人,王源自打进了三司,魏明春就急得睡不着觉,该想的办法都想了,可那三司都是各自有人罩着,他纵然有人,能力毕竟有限,无法阻止形势的发展,眼见着真相一层层揭发出来,他如何坐得住?
正要谏言,却听魏明钰温雅的开口:“父皇切勿动怒,王柏桓之祸,归根到底是王源教养无方,乃是王源的品行有损,责罚他一人足矣。”
王源自然是要罚的,寿帝在大殿之上并未表态,可谁也想不到,到了今日早朝时,寿帝便宣布了一个惊呆所有人的消息。
从即日起,梅向荣去国师称谓,总领丞相一职,居百官之首;御史台官高一阶,行监督弹劾之权,只由寿帝管制。另外,其他部分官职都有所调整,阶品、职务随之而变。
这个消息一出来,大殿之上顿时沸腾起来,对一部分人来说,这无异于是一个好消息;而对那些触动了自身利益的人来说,这根本是灭顶之灾。不等这些人反对,寿帝便宣布下朝,随即一纸诏书昭告天下,这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寿帝登基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展现出自己的独裁,不容任何人反驳!
寿帝下了决心,文武百官更不敢怠慢,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王源,都忙着赶着去研究调整后的结果。这可忙坏了吏部,官员职务的调整,让这些人焦头烂额。
这事也牵扯到傅行健的切身利益,他如今是在军机部,虽不在调整的范围内,可六部的调整是最大的,各部尚书原本是正一品官员,如今就地降一级,全部变成了从一品。而所有有爵位加身的人阶品不变,官职不变,地位却上升了老大一截。
如今这朝廷里的侯爵不多,有实权的只忠肃侯府傅家和平宁侯府南宫家,这意味着六部以后见了他,都得低着头走路。
这让傅行健如何不喜,他的地位越高,傅容芩的婚事便越炙手可热,傅家只要出了皇后,那他就能一跃成为与梅向荣比肩的人物了。
梅向荣……
想到这人,他的拳头下意识的捏紧,一抹阴狠在他眸底深处浮现,定格成了不易觉察的仇恨。
傅行健心事重重的进了傅家,走过书房,忽而停住了脚步。
刚刚书房中有个身影,一眼撇去像极了张大亮。这么晚了,张大亮跑书房来干什么?
傅行健不由生疑,调转脚步轻手轻脚的走近书房。近了看,那背影果真是张大亮的,此时他正饶到书房的离间,弓着身子不知在找什么东西。
傅行健躲在背光处探头张望,只见张大亮摸索了一阵子,时不时在地面上敲击,敲到书桌的毯子下时,只听一声空响,张大亮脸上顿时露出喜悦的光泽,将地毯卷起来,那地毯下原来是一个暗格。
书房里什么时候还有个暗格,傅行健自己都不知道,他脸色难看,一言不发的紧盯接下来的事情。
张大亮打开暗格,里面放了些金银珠宝,傅行健认出那些东西都曾是白氏的,有些是白氏丢了好几年的,怎么会在这里?莫非,傅家出的那个贼就是张大亮?
可张大亮打开暗格之后,并未取那些金银珠宝,而是将压在最底下的一张纸抽出来,看了看后,就揣在了怀中,低声笑道:“可算是找到了!”
他将暗格、地毯原样放回,揣着那张纸离开了书房,直奔傅家后门而去。
傅行健便跟着他,一样来到了后门,只见后门已等着一个人。人影消瘦,胸前隆起,一看就是个女子。这女人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样貌却看得不太真切。
只听张大亮将怀中的白纸交给她,笑道:“这东西傅阅藏得隐秘,让我好一顿找才找到。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你可打算怎么谢我?”
“还能怎么谢?”那女子嗓音沙哑,嗤笑一声:“等我从白夫人那里讹了钱财,你我四六开,少说每人也能分到个万儿八千的。少把你那些龌蹉主意打到我身上来,拿着那些钱,足够你逍遥一阵子了。”
“谁打你的主意?”张大亮嘿嘿笑道:“若是搁十几年前,我对你还有点那个意思,那时候你脸还没毁掉,娇滴滴的,侯爷喜欢,傅家的下人哪一个又没垂涎三尺了?”
“我过得不好,她也别想好到哪里去!”一提毁容这个事,女人就语气就变得阴森起来:“当年要不是怕她和傅阅,我早就把他们两人的苟且捅到侯爷跟前去了!还有他们两个的杂种,既然不让我活,那就谁都别活!”
“别放这些狠话,当年你还不是屁都不敢放一个!你要是敢站出来,傅容慧也不会长这么大了,还名正言顺的做了傅家三小姐,享尽了侯爷的宠爱。”张大亮嗤之以鼻。
女人不说话了,只握着纸的手蓦然用力,抬起脸来,一张有些扭曲的脸格外狰狞。
傅行健站在园中的灌木后,整个人已僵直了。
刚刚听到的话仿佛是一记闷雷,狠狠的砸在了他的头顶。瞬间,他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什么反应都没了,眼前的景物一层层的转动起来,他有些看不清楚前面的那两个人,可那女人抬起脸来时,那面容却透着隐隐约约的熟悉。
好半天,他才慢慢缓过神来,冰冷的手脚知觉一点点复苏,便感到浑身的血液都逆流了一般,全部涌上了头顶!
他听到了什么?
“当年要不是怕她和傅阅,我早就把他们两人的苟且捅到侯爷跟前去了。”
“还有他们两个的杂种……”
“你要是敢站出来,傅容慧也不会长这么大了,还名正言顺的做了傅家三小姐,享尽了侯爷的宠爱……”
一字一句,仿佛将傅行健推入地狱,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在暗夜之中,傅家还藏着他完全不知道的一面。可最令他想不到的是,他曾经最信任的人,傅阅,竟还藏着这样大的一个秘密,而这种秘密,会令他蒙羞,成为被全天下耻笑的那个人!
那是傅阅啊!
曾经将他从刀口上救下来的傅阅,他那么相信的傅阅,相信到从未怀疑过!傅阅怎么能欺瞒他那么久呢?还有白氏,自打娶了她,他又哪里对不住她了?她竟给自己戴了那么大的一顶绿帽子,还让自己养着宠着别人的贱种?
傅行健睚眦欲裂,紧握双拳,恨不能一拳砸在这些人身上。
往事一波波袭来,他不禁想起当初白氏怀傅容慧时的情形。那个月他明明记得自己虽然在白氏那里过了夜,可是同房的记忆却很模糊。怪只怪他当时太想要一个儿子了,也对自己太有信心,才让这对奸夫淫妇有机可趁!
傅行健的身子忍不住的颤抖,牙关紧咬,慢慢的从灌木丛后站了出来。
张大亮仍在和那女人低声商量讹诈白氏的细节,浑然没有发现他靠近,等到他的影子投在地上时,两人再想跑已来不及了。
傅行健一把捉住那女人的手腕,一手摁住了张大亮的咽喉,眼眸几乎能喷火:“你们刚刚说的可都是真的?”
“侯爷饶命啊!”两人吓得肝胆欲裂,惊慌失措的哀求起来。
傅行健将人拖了进来,他不欲宣扬此事,直接将人拖到了书房,才将已几乎被他摁断气的张大亮丢在了地上,跟那女人扔做了一堆。
张大亮拼命咳嗽,揉着自己的脖子,那女人却奇怪的一动不动,只睁着一双圆圆的眸子,双目含泪的紧紧将他望着,眼睛都不肯眨一下。她沙哑的嗓音吐出一句低沉的喃喃自语:“侯爷,侯爷,你不认得奴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