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帝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明玺,父皇……曾经答应过你母妃,不与巫师们为难。”
“母妃想保护的巫师应该是那些善良的巫师吧?”傅容月的声音在大殿中显得格外安静:“可是,小孤山的巫师们目的并不单纯,若只是为了自保,用得着养那么多杀人的蛊毒吗?父皇若是因同母妃的誓言而一时心软,若蛊毒在京城里四处散开,那时候又如何能够对得起天下人?”
这话倒也在理,寿帝又叹了口气:“明玺,你有何打算?”
魏明玺便将同乔凰宇谈话的内容简要的说了一些,末了说道:“父皇,云沧乔氏入京还需要几日,届时,儿臣会出手将这些巫师和蛊毒一一除去。只是这次的行动必然会牵扯到赵王,若是消息传出去,京城不免人心惶惶,儿臣思来想去,想请一道旨意,让儿臣封锁小孤山行事。”
“准。”寿帝给谢安阳打了一个手势。
谢安阳会意,忙为他磨了墨,铺上绢帛,将笔递到寿帝手边。
魏明玺眼也不眨的看着寿帝,看到寿帝轻轻蹙起眉头,然后接过毛笔。落笔之时,寿帝的手轻微的颤抖,他竟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魏明玺的心笔直的坠了下去!
寿帝写完这封圣旨足足花了一炷香的时间,中途几次停顿,他都做出一副苦恼的模样,似乎正在思考措辞。可他额头上的薄汗还是将他彻底出卖了,魏明玺至始至终不发一言,连傅容月也好几次欲言又止,气氛尴尬极了。
寿帝写完了圣旨,谢安阳也松了一口气,忙取过玉玺盖了章,呈送给魏明玺。
魏明玺道了谢,寿帝不敢继续留他,摆摆手让他离去。
傅容月忙伸手拉住魏明玺,魏明玺立即紧紧的抓住了他,原来不知不觉中,魏明玺的手心已然是一手的汗水。傅容月担心的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像是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不过仍然平静的领旨告退,只是走到大殿门口时,魏明玺一下子顿住脚步,不管傅容月的暗示,执着的回身说了一句:“父皇……近来……天寒,父皇要多保重身体。”
“嗯。”寿帝的声音轻轻的。
魏明玺不敢再说,拉着傅容月快步离开了寝殿。
出了寝殿,魏明玺的脚步便显得凌乱了几分,他不敢停留,带着傅容月快步行走,快到宫门口时,竟似乎要跑起来。
一出宫门,魏明玺顿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傅容月手疾眼快的扶住他,担忧的问:“明玺……你还好吗?”
“容月……”魏明玺一手扶着她,一手扶着宫墙,他脸色苍白,目光在夜色中露出几分绝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傅容月不敢答话,她知道魏明玺一向聪明,瞒不住是迟早的。
魏明玺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几乎要将身子都弓了起来。傅容月不停的拍打他的后背,好一会儿,魏明玺呼吸才顺畅起来。但他仍然扶着墙壁大口大口的喘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好过一点。
他将头埋在手臂间,好不容易抬起头来时,傅容月惊觉原来他脸上已然泪痕满布。
“明玺,你不要这样!”傅容月只觉得心口抽痛,上前抱着他。
魏明玺哽咽道:“父皇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为什么单单瞒我一个人?”
“明玺,你要知道,在父皇的心中对你的期许很高,不告诉你,也是不想你分心。”傅容月疼惜的搂住他的肩膀,轻声劝慰:“你若知道了这些,依照你的心性,必然不肯离开京城,你如果执意留在京城,不但对时局无益,更会引来杀身之祸。父皇一生疼爱你最深,他必定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你命丧于此。这些,你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离开京城?这么说,父皇在两年前就已经病了?”魏明玺的哭声猛的一凝。
傅容月点点头:“是。”
“什么病?”魏明玺松开她,直勾勾的看着她的眼睛,双眸在瞬间闪出光泽:“父皇得的是什么病?”
他若是早些时候知道,说不定还有办法!他的暗影能人众多,就算他不能,隐月楼里也还有高人,神农岭的白家也同容月交好,总会有办法的!
想到这里,魏明玺的心一阵阵绞痛!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为人子女,却不能体察父母用心,不能为父母分忧,甚至连父皇病了都不曾觉察!
他对不起父皇,枉自父皇疼爱了他一辈子!
傅容月不忍破坏他的希望,可她也明白,若让一个人心存希望,最后又将希望拿走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她轻拍魏明玺的手,语气柔软而疼惜:“明玺,父皇的病是二十多年前就埋下的,早已回天乏术,非你我人力所能挽回。你不要过分自责,父皇不告诉你,也是不希望你自苦。”
“二十多年前……我果真没有猜错,父皇是病跟巫蛊有关!”魏明玺豁然睁大眼睛。
傅容月也没料到他心思竟转得那么快,立即就猜到了事情的根源,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魏明玺却已在这心念转动间什么都猜到了,他喃喃自语的说道:“我还小的时候,常同几位皇兄一起玩耍,柳国公府是常去的。柳老夫人喜欢我,总同我说话,就是那一回,柳老夫人告诉我,母妃姓乔,也是那一回,老夫人提到过母妃曾经去过南疆,回来之后险些就死掉了。她抱着我泪眼婆娑的说,要是当时母妃没挺过来,就没有我们兄弟几个了,要我们好好孝敬母妃……”
母妃为何要去南疆?
既然母妃已经是半仙之体,又有什么能值得她冒险南下,深入巫师腹地?
那也只能是为了寿帝了!
再结合寿帝所说,他答应了母妃不同巫师们为难,很容易就推断出,答应这个条件的不是寿帝,而是母妃;是母妃同巫师有了约定,寿帝只是为母妃履行这个约定罢了!
而最关键的是,若需要母妃亲自到巫师中去,并用条件换取的,恐怕也只有蛊毒了。毕竟,中原人无人懂这些东西……
母妃一生别无所求,要蛊毒也肯定不是为了自己的好奇心,又是为寿帝要的,那么,解释只有一个,母妃要的是蛊毒的解药,是救治寿帝的解药!
一层层推理,魏明玺什么都清楚了!
事已至此,傅容月已没什么可以隐瞒他的了。她看了看四周,现下正是夜深人静时,宫门外并无行人走动,只两个禁军在值夜,诧异的看了他们一眼就别开了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傅容月拉着魏明玺往前走了一段路,走到禁军看不到的地方后,忙凝神聚气,再睁眼时,两人已经是在陵王府的书房里了。
傅容月按住魏明玺的肩膀,强迫他坐下后,才在他身边依偎着他,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你是说,父皇的病确实是巫蛊的余毒未清?就连母妃……母妃之所以早亡,除了伤心过度之外,还因为替父皇养蛊,才被蛊毒反噬的?”魏明玺的脸色苍白,他愤懑的一拳砸在墙壁上,眼中陡然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巫师!
这些该死的巫师!
原来这些人不仅害了父皇,还害死了母妃!
傅容月点点头:“既能救人,也能害人,你这般说也没错。”
“既然如此,母妃还要保护她们做什么?”魏明玺双眸血红:“就算将南疆夷为平地,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傅容月静静的看着他,她料想过所有魏明玺知道真相后的反应,这样的态度也在情理之中,她并不意外。
轻轻顺着魏明玺的背脊,傅容月一边想一边说:“母妃是修仙寻道之人,最讲究的是万物之间的平衡,大概在母妃心里,巫师的存在有其存在的价值,故而她才想方设法保全了巫师的支脉。”
说到这里,傅容月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手也跟着停了下来:“明玺,小孤山的这一支巫师或许根本不是南疆的巫师也未可知啊!”
魏明玺冷声说道:“从今以后,但凡是巫,我魏明玺必定与他不共戴天!”
是的,不共戴天!
若他日他登上至尊之位,必定挥军南下,荡平南疆寸土!
他神色坚决,眼中露出滔天杀意,这一刻,他仿佛又成了西北战场上那个铁血沙场、无往不利的战神,又成了京中人人忌惮的嗜血亲王。这样的神色,让傅容月忍不住一阵战栗,仿佛看到了他举起的剑泛出冷光,剑锋过处,流血成河。她不免一阵担忧,但也知道此刻在风口浪尖,魏明玺心绪剧烈起伏,怕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什么也不想听。
她劝无可劝,终于只能按下不提。
魏明玺自顾自的平息了要一会儿,传唤董剑逸和姚远进来,问起了小孤山上的监控防卫。
姚远道:“按照王爷的吩咐,眼线死了之后,我们一直让人秘密的盯着小孤山,不过不敢靠得太近,目前传来的消息说,小孤山一切如常,那些人并未发现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