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帝点头：“确然是有些不妥，西北不能无人镇守。”

话音落下，寿帝便陷入了沉默。西北的确不能无人镇守，但也不能让南宫越常年呆在西北，长期以往，西北生变是迟早的事情。说起来，南宫越同十四公主的婚事魏扶德的婚事也早就该办了，这都拖了三年，一转眼魏扶德也已经十八岁了。

“安阳，拟旨传送西北都护府，召南宫越回京，其他将领留守西北静观其变。”寿帝思索了良久，才终于说到。

魏明铮听了这话总算松了口气：“父皇英明！”

既然做出了决定，寿帝同魏明铮不再过问这件事，寿帝从龙椅上下来，两年不见这个儿子，他心中也颇为想念。魏明铮同其他几个儿子不同，他拉着魏明铮的手，细细打量含笑的魏明铮，涌起无尽感叹。

说起来，其实魏明铮是最像他的，不是说长相，而是说性情。魏明铮的温和、不争就好比三十年前的自己，从魏明铮身上，寿帝忍不住想起当年那些时光，那些同梅向荣还有其他好友欣然玩乐的日子。一晃眼，三十年都过去了，当年的旧人如今只剩下梅向荣一个，成为了埋在地下的白骨一堆……

“铮儿，这次你也太冒险了，万一斗不过那些心狠手辣的刺客，朕哪还能再瞧见你？”寿帝想起他的大胆，这才觉得后怕。

魏明铮笑道：“父皇，若是没有把握，儿臣也绝对不敢冒险行事。儿臣既然敢去抢国书，自然就料定了他们杀不了我。只是，儿臣没有事先同父皇请旨就来了京城，方才入宫前还真怕父皇会怪罪我。”

“朕自然不会怪罪你，朝中那些老骨头爱嚼舌根，你不去听就是了。”寿帝摆摆手。

两人走到正大光明殿的门口，说了那许久的话，外间已经是夕阳西下，原来不知不觉中一天已然过去。

金黄余晖中，魏明铮的眉眼闪耀着金子般的光芒，俊容越发刺目。

寿帝看得微微恍惚，脑中不由自主的闪过他的母妃，齐贵人。

齐贵人……

寿帝叹了口气，当年迎娶这几个女人的时候，他满心是绝望，只要是能守护乔从依为他打下来的江山，他什么都愿意做。其实说起来，宫中的这些女人，都是被他耽误了，所以她们憎恨他也好，利用他为自己的母家谋取利益也好，他从来都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她们不过分。当年的齐贵妃，如今的齐贵人，说起来，也是时候给她一个应有的名分和交代了……

寿帝拍了拍魏明铮的肩膀：“既然回来了，就去宫里看看你母妃，她也有两年没见到你了，想来很是想念你。”

魏明铮目送寿帝离开，寿帝的背影显得沉稳，他却从背影中看出来一丝蹒跚。

魏明铮蹙起眉头：父皇何时病了？可是在颍州两年，他从未在京中传去的信件里看到这个消息啊！

不过，脑中想起寿帝的最后一句话，母妃很是想念自己？他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不，母妃谁都可能会想念，唯独不会想念他，从来都是这样！

他是母妃的儿子，可母妃从来没当他是自己的儿子！

只有他，从来都渴望着这份想念罢了！

魏明铮往齐贵人的宫里走去，一边走，心头便涌起满满的钝痛。之所以两年不踏入京城，一半是因为心头大事，一半也是因为躲避这巍巍皇城。可是，还是回来了，他不知道踏进母妃的宫里，等待自己的是否还是那副冰冷的面容，还是母妃不咸不淡的话语，还是求不来自己想要的一句关怀……

齐贵人的宫里十分安静，并没有侍卫在宫门口，魏明铮推开宫门，闷响之后，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

几个宫婢正在打扫，听到响动抬头，呆愣愣的看着站在门口的魏明铮。

她们似乎已经不是从前那批人了，面孔都十分陌生，似乎不认得他，一瞬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魏明铮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宫婢终于大起胆子上前，小声问道：“这位公子，你……”

她并非认得他，今日魏明铮是轻装简从而来，什么标志性物品都没有，故而她不敢贸然称呼。

若是换做别的皇子，对此情形自然是勃然大怒，但魏明铮素来温和，见她年纪尚小，大约是刚刚选入宫中的，并不与她计较，只是心头悲凉更深了几分，离开太久，连母妃宫中的婢女竟都不认得自己了！

他颔首，温言问道：“娘娘在做什么？”

“娘娘刚刚午睡起身……”婢女歪着脑袋，对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的人，她委实不敢说太多。

恰在这时，齐贵人的贴身婢女青沙从寝殿出来，手中还端着洗脸盆，正要倒水时，蓦然瞧见魏明铮的身影，她不敢置信般的用力眨了眨眼睛，魏明铮却还在。顿时，青沙手中的脸盆哐当落地，几乎砸到她的脚，她忙抬手揉了揉眼睛，面上仓皇，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陈王殿下恕罪！”

青沙是这宫里最大的掌宫，这一开口，立即吓坏了其他人，这宫里乌压压的跪了一片。

魏明铮抬手赦免了她们，待青沙起身，才问道：“母妃午睡方起？”

“是。”青沙见他气度仍旧如同当年，总算稍稍放松了一些，不过想起方才这些个婢女对陈王的轻视，仍旧有些战战兢兢。

魏明铮再问：“母妃何时睡下的？”

“娘娘午时三刻睡下的。”青沙不敢不答。

魏明铮闻言，眉头皱地紧紧的：“午时三刻睡下，这会儿才醒，这午觉睡了这么久，晚间母妃可还能睡得着？”

“回殿下，娘娘晚间一向睡得沉。”青沙看了他一眼，似乎奇怪他怎么会问这个。

魏明铮却道：“我离京前，母妃身子一向康健，每日里睡四个时辰，午觉也只睡小半个时辰，为何这两年变化这般大？可是母妃身子出了问题？”他看着青沙，眼中有些许疑惑：“母妃病了？”

“娘娘自去年入冬就一直不大安好。”青沙很是为难：“只是不让我们告诉殿下罢了。”

两人说话间，寝殿里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咳嗽，齐贵人的声音穿过帘子，隐约的传了过来：“青沙，你在跟谁说话，是齐王来了吗？”

魏明铮面色一僵，青沙也是颇为尴尬，福了福身，快速进寝殿去了。

寝殿里低低细语了一阵，青沙才转了出来，说道：“殿下，娘娘让您进去！”

魏明铮又站了小片刻，终于打起帘子迈步进了寝殿。

转过屏风，便瞧见齐贵人半靠在软塌上，长发披散，不过衣衫倒是穿着整齐，脸上并未上妆，看起来气色并不好。不过，魏明铮瞧见她精神颇好，容貌比之两年前并未有任何变化，才觉得稍稍放了些心。

齐贵人见他进来，姿态都未曾变过，指了指身边的软塌：“铮儿，过来坐。”

魏明铮一愣，被她的随性吓了跳，这不是记忆中的母妃了。他眼中微微湿润，上前坐到了软塌上。

齐贵人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温声问道：“你怎么突然进京了，还入宫来了，陛下知道吗？”

“父皇已经知道了，并未怪罪我。”魏明铮说道。

齐贵人点了点头，抬头见青沙在一边傻乎乎的站着，嗔笑着瞪了青沙一眼，说道：“你这个小妮子，如今可是越发的懒惰了。陈王才从颍州回来，瞧这衣衫都没换过，可见路途奔波辛苦，说不定连饭都没能吃上一顿饱的。你这没眼力见儿的，快去吩咐小厨房，让他们备些殿下爱吃的菜和点心送过来，我陪陈王用些。”

青沙一阵迷糊，以往，齐贵人对这个儿子是不上心的，连问候都懒得问几句，又何时同魏明铮一桌吃饭过？她哪里知道陈王喜欢吃什么？

齐贵人似乎也知道她的为难之处，嗔怪的补充：“怎么，陈王不过离京两年，他爱吃什么你都忘记了？去让厨子准备些小菜，嗯，就备木瓜爽虾球，凉油黄瓜丝，鸳鸯五珍烩，汤嘛，我记得你喜欢喝些素的，让厨子不必费事，就煮个素白菜好了。主食也不必折腾，今儿中午吃的粗粮米饭还可以，给殿下盛些。”

她一边说，一边留心看魏明铮的反应，见魏明铮眼中光芒摇摆不定，脸上的笑容也更明艳了几分。

魏明铮垂眸，一腔情愫在眸中闪烁，好一会儿才哽咽着说：“母妃还记得儿臣喜欢吃什么……”

“你是我的儿子，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怎么会不记得？”齐贵人娇柔的剜了他一眼：“瞧你说的什么话！”

魏明铮露出几分惶恐：“母妃不要生气，儿臣只是……高兴！”

对，高兴，原来有一天他也会拥有这样的幸福！

齐贵人恍若不知他激动什么，笑盈盈的点头：“回京了是好事，自然值得高兴，一会儿多吃一点。铮儿，你回来了，以后不离母妃那么远，母妃也高兴，铮儿，以后有时间要多来宫里看看母妃。”

“是。”魏明铮忙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