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二字,是楚清辞假死后给自己取的。出自南唐后主那首《虞美人》,“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用在她身上倒是恰如其分。
她读过很多书,也颇有文采,虞兮的“虞”字也出于这首词的词牌。
朱颜的富春居酒馆很大,里面有布置得极有品味的几间客房,其中一间给了宫寻住。
宫寻每日里看着这样绝美又冷淡的人,久了也就印在了心里。
宫寻看着她桃花眼里的那点哀伤和心事,越看越怜惜,越看越爱。只觉得想要亲近她,想要听她的故事。但她只是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并没有什么讲给他听。
“后来呢?”虞兮忍不住问。
有一天一个戴着斗笠的女人过来找朱颜,不知道说了什么让她伤心的话,宫寻只知道那人走后,朱颜伤心极了。独自喝了半夜的酒,再后来,她竟推开宫寻的房门,爬到了他床上,求他要她。
平日里冷冰冰的美人,一天里话都难得讲上几句,就这样直接扑过来,没有女子的羞涩,只有难过和伤心。
她说她所有亲人都不在了,她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她说世间太苦,她太孤单,她要生一个孩子同她相依为命。
美色当前,求之不得。宫寻当然没有拒绝。也是那一夜,楚清辞怀上了虞兮。
“再后来,我在上京落脚后,想娶她进府,找一次,她躲一次。生了你后,我要看女儿,她也不肯,只是带着你一味地逃。”
她要的从来都是孩子,不是宫寻。
宫寻叹息。虞兮更是感慨万千。
她以为自己是父亲母亲一夜风流的产物,以为父亲不娶母亲是介意她是个酒馆老板。她怎么会不想到,母亲当时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跟父亲春风一度。
那天,是她知道了家人在鞣然的死讯吧。她以为自己身份曝露被先皇“赐死”,鞣然皇室会厚待她的家人,毕竟外界都不知道她是自行曝露,以为先皇英明,识破了她。
谁知,鞣然怕凤国查到楚家,竟先行一步对自己的子民灭了门。
她当时得有多绝望呢?一定是鼓足了勇气才没有自裁吧?这样算来,后来楚清辞随先皇讨伐鞣然时,肚子里已经有了身孕!
家人因她而死,她同鞣然的仇不共戴天!而先皇凤逸尘,虽保全了她,但这场灭门之灾也因她爱他而起,她也不能再继续爱他。
太皇太后,先皇,对楚清辞的感情也特别复杂。他们一方面明知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一方面又心怀愧疚。
虞兮理顺了来龙去脉,只觉得心口发闷。母亲那样一个云淡风轻的人,经历了如此巨大的痛苦和变故!
“我当时是户部侍郎,查一个人的户籍何其容易,只是找到了她心不在我这里,又能如何呢。”
宫寻脸上的神色,虞兮是在司徒南风脸上见过的。那是求而不得,无能为力。
他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这个女人没有爱过他。她同他欢好,怀了他的骨肉,养大他的骨肉。不是出于爱他,只是自己想要一个孩子一个亲人罢了。
宫寻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从未受过这样的无视与怠慢,这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至于楚清辞和先皇凤逸尘的事,还是他上任一段时间后,先皇在御书房告诉他的。
“宫寻,朕的女人,你不要碰。”
楚清辞随军出征回来时肚子已经渐渐显了怀,知道此事后的凤逸尘气得大病一场,把宫寻约到御书房对着他大怒。
宫寻也不甘示弱:“你说她是你的女人?既然是你的女人,为什么主动爬到我床上说想要个孩子,有个属于自己的亲人!”
也是那天,宫寻才知道楚清辞原是宫里的妃子。凤逸尘贵为天子都跪在她的石榴裙下,那她自然看不上那些凡夫俗子,拒人千里也是有道理可言。
凤逸尘没有摆帝王架子,那天他只是个争风吃醋的普通人。凤逸尘和宫寻两人在御书房争得面红耳赤,后来竟打了一架。
凤逸尘是个明君,又怜惜宫寻是楚清辞腹中孩子的父亲,并没有因此治宫寻罪。
只是一想到清辞腹内的孩子是他的,就心如刀绞,后来没有要事时连早朝都不让他去上了。
“这种情况下先皇还能让您做一国之相,也是寻常人所不能的大度了。”
先皇和楚清辞的爱那样悲壮,即便他因此罢了父亲的官,或者杀了父亲,虞兮都可以理解。却没想到他能让他做最有权势的臣子。
宫寻否定了她的说法。
“当然不是,我自恃才华过人,升到户部侍郎之后几年里却再未晋升,甚至慢慢地被架空,变成了朝廷的边缘职位。先皇再英明大度,毕竟也是个凡人,有时候我会想,换了我在先皇的位置上,也会选择这么做。”
“至于被重用,是先皇驾崩靖王爷摄政后的决定。”
凤逸阳清君侧,把朝野内很多反对声音都灭了族以儆效尤,也把许多倚老卖老的官员边缘化。一年不到,培养出了许多自己信得过的人,宫寻就是当时极鲜明的佼佼者。
“女儿还有一个疑问。皇室的女儿再不济也会嫁个从一品官员,您当时只是个正三品的侍郎,为什么大娘贵为郡主,是先皇没有出五服的堂姐,会嫁给您呢?”虞兮在心里斟酌着措辞问道。
凤氏是荣王爷凤歧山的女儿,荣王爷同先皇的父亲崇帝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荣王爷虽是丫鬟所生,毕竟后来也封了王。凤氏能以郡主身份下嫁三品官员,何况还是做个填房。这婚又是对宫寻心怀嫉妒的先皇所赐,于情于理说不通。
“你的这些疑惑,我也想过。最大的可能就是,先皇怕我再去纠缠朱颜,想要下嫁个郡主一来安抚我,二来,凤氏善妒,也能起震慑作用。”宫寻道,他虽然表面上相敬如宾,说起凤氏的缺点却不护短。
虞兮可不这么想。一段时间的接触下来,她深知凤郡主不是个凡事任人摆布的人,若她不愿意,纵是皇命难违,也不会嫁得那样痛快。只是,她为什么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