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

算不上宽敞的咖啡厅里漂浮着醉人的酒气，阳关顺着窗帘的缝隙钻进来，在桌面拉出一道狭长的影子。

有细小灰尘的暗影打在相暖的脸上，她痴痴的笑着，身体瘫软在椅子上，迷蒙的眼中盈满了朦胧的水汽。

她没醉。

却希望是醉了。

这样才能抛却了身上缠绕的枷锁，在她最为歉疚的朋友身边，把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爱恨表达出来。

而不是永固心底，逐渐腐烂。

天气有些冷了，有风顺着未关严的门缝吹来，相暖打了个寒颤，想要起身去关门，支着椅子扶手的手臂软绵绵的没有半分的力道。

“顾斐...”她垂下头，像是喃喃自语般低吟，“我冷，想回家了，去把店门关上吧，今天不做生意了。”

有水滴落在衣襟处，濡湿成了暗色的痕迹，很快晕开，成了朦胧的一大片。

她的声音很低，可店里实在是太过的安静，连稍有变化的呼吸声都能被听得的一清二楚。

更不用说，是相暖含了泪音的话了。

秦暖没说话，在这种时候，所有的安慰都是最为无聊的废话，谁也不能改变现状，在未来被既定的情况下，除了认命外，再无任何的办法。

在一个月过后，相暖就会变成张家少爷的未婚妻。

她曾经和顾斐之间的恩恩怨怨，都会随着订婚仪式的举行，全数消散在其他人的记忆当中。

秦暖想到这儿，心里也跟着泛起了酸。

是不是不管曾经多么相爱，到最后也还是要在外力之下，妥协与世。

咽下一口苦涩感越发加重的啤酒，秦暖揉着眼睛，把其中的酸涩压了下去，低声问：

“他知道吗？”

“不知道。”相暖摇摇头，白皙光洁的小臂从椅子扶手上无力垂下头，手里握的玻璃瓶底和地面相触，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响。

像是被声音吵醒了似的，相暖睁大了眼，长发凌乱散落在颊旁，有几缕更是不听话的翘起，让她看上去有种罕见的天真和脆弱。

“我不打算告诉他，应该也没谁会和他说，这么多年了，他也应该回去了，一个有家室的人，陪着我完了这么久的警察老板的暧i昧游戏，差不多了。”

她流着眼泪，嘴角却是习惯性的向上翘起。

“我原谅他了，一切都结束了...”

秦暖有些记不清后来发生的事情了，她只是看到相暖的嘴唇张张合合，却没能从里面发出任何的声音来，她的眼泪流的很凶，像是要把多年藏的委屈尽数的发泄出来。

可不知为何，却总是在笑。

尽管有悲痛和凄楚交织在一起，尽管她的眼泪已经在衣服绘出暗色的图样。

她依然没有垂下嘴角的弧度。

秦暖似是醉了，被酒精麻痹的大脑陷入了迟钝中，意识依然清醒，她能感觉到身体体在动，一把将桌面上梁邵言留下的手机塞进了相暖的手里，然后熟悉的、出于自己喉咙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你告诉他...”

相暖接过手机，指尖颤抖着停留在主界面，她用力的摇着头，握着手机的力道之大，已经是让皮肉泛起了白。

理智和情感交织在一起。

她可以现在打通顾斐的电话，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然后两个人一起到任何的地方生存下去，不管是小山村也好，国外的某个城市也罢，她相信，只要和顾斐在一起，其余什么问题都可以轻易的解决。

可相暖做不到。

衰败的相家、病弱的父母，以及为了家族放弃了未来的相寒...

所有人都付出了太多，只有相暖，借助了相家的资源长大，又任性的不想付出责任。

是时候...去接受了。

相暖慢慢的松开了紧扣的手指，把手机慢慢的放到了桌子上，向着秦暖的方向推了推。

“秦暖，你喝醉了。”

她晃晃悠悠的起身，脚下一个不稳踉跄的摔倒在地，相暖像是傻了似的，就着摔倒的姿势，也不打算起身，她看着秦暖，忽然就笑了。

秦暖想去扶她，轮椅不方便行动，刚勉强转过来，就听见笑声越发的低沉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在压抑的哭声。

往日里温柔又沉静的姑娘，似是对身边的一切都牢牢的掌握在掌心的人，第一次露出这样的崩溃又绝望的神情。

相暖比谁都清楚，在订婚宴举行结束后，她和顾斐之间，即使再次见面，也只剩下了顾先生和张夫人之间的客套。

再也回不去了。

这辈子第一个和最后一个爱的人。

“顾斐...阿匪...”

秦暖看着相暖蜷缩起身体，哭到近乎失声，也还是把那个名字清楚的念了出来。

她的心里难受的像是刀搅一般，眼眶也跟着红了。

推着轮椅向前挪了几步，她弯下腰抱住相暖，感受着怀中人的战栗，秦暖手脚发软，即使用尽了力气，也没能把相暖扶起来。

反倒是自己，被力道带了一下，一个不稳从轮椅上滚了下去，摔到了相暖的身侧。

好在只是跌了一跤，没让受伤的脚，再一次的迎接疼痛的洗礼。

勉强的稳住身体，秦暖踉跄从地面上坐了起来，她握住相暖冰冷的手，哑着嗓子说，“相暖，我帮你，你不用和其他人结婚，你...”

她想说你可以过喜欢的日子，嫁给爱的人，不用在去受到束缚。

可相暖像是知道她要说的话，含着泪，缓慢的摇了摇头，“不，暖暖，你不能帮我。”

同为京城家族，又和厉家有着名义的姻亲关系，相暖清楚，秦暖虽然是厉家夫人，有着京城的最为的显赫的身份和地位，但她的日子，过的却并不想人们想象中的奢靡快乐。

她见过厉君逸，见过其他的厉家的人，更是在医院里和厉家家主曾经的未婚妻慕容静有过一面之缘。

许是秦暖没有察觉，已经在大家族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相暖清楚，高贵的身份在带来光鲜的同时，更是代表了无数的麻烦。

嫉妒、诋毁、讽刺...

无数的负面情绪会落在秦暖的身上，她若是不爱厉家家主还好，偏偏还爱上那个男人。

咬着牙撑下去的日子，以后还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