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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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我睡得正香,阿渡突然将我摇醒了。她单手持刀,

黑暗中我看到她眼睛里的亮光,我连忙爬起来,低声问:“是李

承鄞的人追上来了?”

阿渡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她不知道,还是她没猜出来。

我们伏在夜色中静静等候,忽然听到“嗤”的一轻声响,

若是不留意,根本听不到。只见一根细竹管刺破了窗纸,伸了进

来。阿渡与我面面相觑,那只细竹管里突然冒出白烟来,我一闻

到那味道,便觉得手足发软,再也站不住,原来吹进来的这白烟

竟然是迷香。阿渡抢上一步,用拇指堵住竹管,捏住那管子,突

然往外用力一戳。

只听一声低呼,外头“咕咚”一声,仿佛重物落地。我头晕

眼花,阿渡打开窗子,清新的风让我清醒了些,她又喂给我一些

水,我这才觉得迷香的药力渐渐散去。阿渡打开房门,走廊上倒

着一个人,竟然是领队的那个高丽人,他被那迷香细管戳中了要

穴,现在大张着嘴僵坐在那里。阿渡拿出刀子搁在他颈上,然后

看着我。

我唯恐另有隐情,对阿渡说:“把他拖进来,我们先审

审。”

阿渡将他拖了进来,重新关好门。我踢了那人一脚,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甚是倔强:“要杀便杀,大丈夫行走江湖,既然失手,

何必再问。”

“哦,原来用迷香这种下三滥招数也算是大丈夫?”

那人脸上却毫无愧疚之意,大声道:“为了赢,不择手

段!”

我说:“现在你可是输了!”

那人还待要犟嘴,阿渡在他腿上轻轻割了一刀,顿时血流如

注。他便杀猪似的叫起来,再问他什么他都肯说。原来这个高丽

人看我们出手大方,愈加眼红,便起了杀人劫财之意,原是想用

迷香将我和阿渡迷倒,没想到刚刚吹进迷香,就被阿渡反戳中了

穴道。

“原来是个假装成商人的强盗!”我又踢了他一脚,“快

说!你到底害过多少人?”

那人涕泪交加,连连求饶,说他真的是正当商人,不过一时

起了贪念,所以才会这样糊涂。从前从来没有害过人,家中还有

七十岁的老母和三岁的幼子?

是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贪得无厌?这个高丽人想要更多的钱

财,官员想要当更大的官,而皇帝永远想着要更大的疆域。所以

年年征战,永无止息。

从来没有满足的时候。

我又想起了李承鄞,那个小王子,终究是一步一步,走到了

今天。他的父皇用皇位诱惑着他,他便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而我,其实只不过想要一个人,陪我在西凉,放马、牧羊。

这样简简单单的欲望,却没有办法达成了。

阿渡轻轻地用刀柄敲在高丽人的头上,他头一歪就昏过去

了。我和阿渡将他绑在桌子底下,然后堵上他的嘴。阿渡比划着问我要不要杀他,我摇头:“这个人醒过来也不敢报官,毕竟是

他先要谋财害命。就把他绑在这里吧,我们不能再跟他们一路

了,正好改向西行。”

我们怕露了行迹,天没亮就离了客栈。骑马走了好一阵子,

太阳才出来,到了下午,在一处集市上将马卖了,又买了一架牛

车,我和阿渡扮成是农人与农妇的样子,慢慢往西行去。

追兵自然还是有的,很多时候大队人马从后头直追上来,

我们这样破旧的牛车,他们根本就不多看一眼,风驰电掣般过去

了。每到一城就盘查得更严,可是我和阿渡有时候根本就不进

城,绕着乡间的小路而行。一路行来自然极是辛苦,也不知道走

了有多久,终于走到了玉门关。

看到两山之间扼守的雄关,我终于振奋了起来。

只要一出关,就是西域诸国的地界,李承鄞哪怕现在当了

皇帝,如果硬要派追兵出关去,只怕也会让西域诸国哗然,以为

他是要宣战,到时候真打起仗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正因为如

此,玉门关内亦张贴了缉拿钦犯的海捕文告,我和阿渡扮成男人

的样子赫然被画在上头,不过名字可不是我们俩的。

说实话,那画画得可真像,李承鄞只见过一次我穿男装,难

为他也能命人画得出来。

不过现在我和阿渡都是女装,海捕文告上通缉的江洋大盗可

是男人,所以我和阿渡就排在了过关的队伍里。只是我们没有过

关的文牒,怎么样混出关去,却是一桩难事。

我并不紧张,我包里有不少金银,阿渡武功过人,真遇上什

么事,先打上一架,打不赢我们再用钱收买好了。

没想到这次我们既打不赢,也没法子收买。

我瞧着关下的将军。

裴照。

我觉得李承鄞真是狡猾,我便是绕着全天下跟他兜个圈子,仍旧得从玉门关出去,才能回去西凉。现在他派裴照来守住玉门

关,挨个挨个盘查,就算是阿渡武功过人,试图硬闯,这玉门关

常年驻着数万人的大军,真要打起来惊动了大军,我和阿渡只怕

插着翅膀也飞不出去。

我对裴照笑了笑,裴照也对我笑了笑。

我说:“裴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裴照道:“末将受殿下差遣,来这里追捕逃犯。”

我竟然还笑得出来:“裴将军乃是金吾将军,统领东宫

三千羽林,不知是何等逃犯,竟然惊动了将军,一直追到玉门关

来。”

裴照不动声色,淡淡地道:“自然是钦命要犯。”

我又笑了两声:“钦命要犯?”

阿渡微微一动,关隘上头的雉堞之后,便出现了无数兵甲,

他们引着长弓,沉默地用羽箭指着我们。

我叹了口气,对裴照说道:“反正我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出关

去,你若是想阻我,便将我乱箭射死在关门之下吧,反正这样的

事你也不止干了一次了。”

裴照却道:“太子妃误解殿下了,殿下待太子妃,实在是一

片痴心。”

我道:“什么痴心不痴心,我和他恩断义绝,你不用再在我

面前提他。”

裴照道:“承天门失火,并不是灯烛走水。”

我微微一惊。

“上元万民同欢,实在没有办法关闭城门,殿下忧心如焚,

唯恐刺客将太子妃挟制出城,再难追捕,所以狠心下令,命人暗

中放火,烧了承天门。”裴照语气仍旧是淡淡的,“殿下为了太

子妃,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为何太子妃,却不能原宥殿下。”

这消息太让我震惊,我半天说不出话来。承天门乃是皇权的象征,自从承天门失火,朝中议论纷纷,皇帝为此还下了罪己

诏,将失德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我做梦也没有想过,那不是偶

然的失火,竟然是李承鄞命人放的火。

裴照道:“殿下身为储君,有种种不得已之处。那日射杀刺

客,误伤阿渡姑娘,乃是末将一意孤行,太子妃若要见罪,末将

自然领受,太子妃不要因此错怪了殿下。”

我虽然没什么心机,却也不是傻子,我说道:“你休在这里

骗我了。”

裴照道:“末将不敢。”

我冷冷地道:“你有什么不敢的,不是君命难违么?没有

他下令,你敢调动羽林军围歼?没有他下令,你敢叫人放箭?你

将这些事全揽到自己身上,不过是想劝我回去,我再不会上你们

的当。裴照,三年前我在忘川崖上纵身一跳,那时候我以为我再

不会见到你们。这三年我忘了一切,可是你大约从来不曾想过,

我竟然会重新想起来。李承鄞做的那些事情,我永远也不会原

谅他,你今日不放我出关,我便会硬闯,要杀要剐随你们便是

了。”

裴照神色震动地看着我,他大约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会想起一

切事来,他怔怔地看着我,就像是要用目光将我整个人都看穿似

的。我突然觉得心虚起来,这个人对李承鄞可不是一般的忠心,

他今天到底会怎么做呢?

裴照沉默了好久,忽然道:“不会。”

我觉得莫名其妙:“什么不会?”

他抬起眼睛来看我:“那日太子妃问,若是刺客抓着您,

末将会不会也命人放乱箭将您和刺客一起射死?末将现在答,不

会。”

我突然地明白过来,我朝阿渡打了个手势,阿渡拔出刀来,

便架在我脖子里。我说:“开关!”

裴照大声道:“刺客挟制太子妃,不要误伤了太子妃,快快

开关。”

关门被打开,沉重的门扇要得数十人才能一分一分地推动,

外头刺眼灼人的烈日直射进来,白晃晃的,晒在人身上竟微微发

疼。

玉门关外的太阳便是这般火辣,我按捺住狂喜,便要朝着玉

门关外策马奔去。

突然听到身后马蹄声大作,一队骑兵正朝这边奔驰过来。迎

面旌旗招展,我看到旗帜上赫然绣着的龙纹,来不及多想,等再

近些,那些马蹄踏起的扬尘劈头盖脸而来,我眯着眼睛看着这队

越驰越近的人马,才发现为首的竟然是李承鄞。

我心猛然一沉。

我和阿渡催马已经奔向了关门。

我听到远远传来大喝:“闭关门!殿下有令!闭关门!”

那些士卒又手忙脚乱开始往前推,想把关门给关上。

眼看着沉重的关门越来越近,中间的亮光却越来越少,那些

人拼命推着门想要关上,越来越窄,越来越近,只有一匹马的缝

隙了,眼看着来不及了。阿渡的马奔在前头,她回过头想要将我

拉上她的马,我却扬起手来,狠狠地抽了她的马一鞭,那马儿受

痛,长嘶一声,终于跃出了关门。

关门徐徐地阖上,我看到阿渡仓惶地回过头来看我,她兜转

了马头想要冲回来,可是沉重的关门已经阖上,她的刀本来已经

插进门里,但是什么也改变不了了。关门关了,铁栓降下来,我

听到她拼命地想要斩断那铁栓,徒劳的削砍只是溅起星星点点的

火花,她不会说话,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我看着那刀尖在门缝

里乱斩着,可每一刀,其实都是徒劳。

大队的羽林军已经冲上来,我转身朝着关隘奔去,一直奔到了城楼上。我伏到城堞之上,弯腰看到阿渡还在那里孤伶伶捶

打着城门,那样固若金汤的雄关,凭她一人,又如何能够撼动半

分?我看到她咧嘴在无声地哭泣,我忽然想起赫失,他将我托付

给了阿渡,又何尝不是将阿渡托付给了我。如果没有我,阿渡也

许早就活不下去了,正如同,如果没有阿渡,我也早就已经死

了。

突厥已灭,阿渡比我孤苦一千倍一万倍,二十万族人死于月

氏与中原的合围,可是这样的血海深仇,她却为了我,陪我在中

原三年。

事到如今,我只对不起她一个人。

羽林军已经奔到了关隘之下,无数人簇拥着李承鄞下马,我

听到身后脚步声杂沓,他们登上了关楼。

我倒没有了任何畏惧,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李承鄞的颈中还缚着白纱,其实我那一刀如果再深一点点,

或许他就不能够再站在这里。

他独自朝着我走过来,而他每进一步,我就退一步。我一直

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一直退到了雉堞之上。西风吹起我的衣

袂,猎猎作响,就好像那天在忘川之巅。我站在悬崖的边上,而

我的足下,就是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

李承鄞看着我,目光深沉,他终于说道:“难道你就这样不

情愿做我的妻子?”

我对他笑了笑,并没有答话。

他问我:“那个顾小五,到底有哪里好?”

我的足跟已经悬空,只有足尖还站在城堞之上,摇摇欲坠。

羽林军都离得非常远,沉默地注视着我。而李承鄞的目光,有着

错综复杂的痛楚,仿佛隐忍,亦仿佛凄楚。

我仿佛做了一场梦,一切都和三年前一般,这三年来浮生虚

度,却终究是,分毫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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