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心音第二天一早,草草梳洗完便前往潇抚苑看望奶娘杨绫。
潇抚苑的用膳厅内,只见墨玉餐桌主席上坐着一位满头白发却容颜美好的女子。
岁月并未在女子脸上留下太多痕迹,想来是几十年生活清净所致,白发却说明着女子确实上了年纪。
女子穿着素净的白衣,头上只簪着几根洁白无瑕的玉簪,却把女子衬得更加高贵脱俗。女子表情淡淡,为美丽的面容增添了几分肃穆。
这女子便是挽心音的奶娘杨绫。
杨绫是曲江珩早逝的夫人挽莞的贴身侍女。
杨绫当年跟随挽心音的母亲挽莞一起来到京城,见证了挽心音父亲与母亲的相爱,怀孕,生子,离世,看着挽心音长大。
挽心音的母亲在挽心音出生的那一年离世,杨绫便成了挽心音的奶娘,贴身照顾挽心音,待挽心音十岁时才独居潇抚苑。
此时杨夫人端正坐着,穿着简单得体。
挽心音进去时,杨绫本来只是淡淡望着门外,见到挽心音的身影出现在门前,立即便站了起来,慈爱地看着她。
挽心音一直浅笑着走向奶娘并给了她一个拥抱。
离开杨绫的怀抱后,挽心音顽皮娇嗔道:“奶娘!
几天不见,有没有想凝儿呀!
快看看凝儿是不是又长高了!”
杨氏刮了一下挽心音的鼻子,笑道“是啊!凝儿不但长高了还越发美丽可人了!”
挽心音挽着杨绫的手开心道:“凝儿这几日想死奶娘了!”
“凝儿”是挽心音母亲给取的乳名。
“凝”字出自《九丘》,“凝”代表好运,健康。
《尚书序》记载“九州之志,谓之《九丘》;丘,聚也,言九州所有,土地所生,风气所宜,皆聚此书也。”
挽心音在府内都是以绝美莹白的真颜示人,随着挽心音的长大,这张初时圆润的小脸已经慢慢长开,越来越灵动迷人。
那是一种真实动人的美,只怕再过些年岁,便要艳倾天下了。
杨绫看向挽心音慢慢长开,与挽莞越来越相似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伤痛的悲悯。
挽心音没有察觉到杨绫的异常。
只扶着杨绫的胳膊让她坐下,然后在杨绫身旁坐下,低下头在季氏耳边说笑“凝儿还没用早膳呢!”
杨绫见她古灵精怪的模样,宠溺道:“我这就让人上早膳,与你一同用膳吧!”
挽心音眼睛一亮:“奶娘向来起得早,只怕早用过早膳了吧!
那奶娘就陪着凝儿再用一次吧?”
杨绫宠溺地点头。“嗯!那你快坐好!我这里可没有山珍海味,都是些素菜,怕你吃不惯。”
挽心音乖乖的在餐桌的东席坐好,调皮地说“奶娘都能吃得惯,我怎么就不能吃啊!”
挽心音又亲自起身沏了两杯茶,其中一杯端至杨绫面前:“奶娘!喝口凝儿亲自给您泡的茶吧?”然后咧着嘴朝杨绫一笑,在众人眼里着实可爱。
杨绫看着挽心音独特的沏茶手法与她亡母挽莞如出一辙,心下一暖。
饭菜渐渐上齐,果然都是素菜。
正常人都是荤素皆食,可挽心音的亡母和杨绫却只爱吃素,从不碰荤菜。
见杨绫起箸,挽心音才拿起筷子。
杨绫依旧跟小时候一样亲自给挽心音盛饭,夹菜,还是把挽心音看作年幼的小女娃一般。
挽心音当然是开开心心,幸幸福福地用膳了。
她一闲下来就喜欢跑去杨绫院子里,喜欢这种温馨美好的家的感觉。
挽心音吃了一口后,见杨绫并动筷,未只慈爱的看着自己吃。
挽心音便赶紧道“奶娘,你也吃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用膳期间挽心音时不时给杨绫夹菜,杨氏大概是因为之前已经吃好了,只勉强动了几筷。
膳后 当丫鬟把餐桌收拾干净,挽心音便说有事情要跟杨绫商量,先给杨绫倒了茶,才缓缓开口。
“奶娘!就是几天前爹爹收到了柳州的刘大人的信!”
杨绫皱眉道:“哪个柳大人?”
挽心音笑笑“就是曾经谎称祖父外室的那个妇人李氏的儿子啊!”
杨氏静静听着。
“哦!你不说我还忘了有这个人,他们不是在柳州好好的吗?
这十几年都未曾与我们有过联络!如今怎么突然写信来了?”
挽心音看着季氏轻声地道“也没什么,就问候一下我们,然后他夫人将要带着一双儿女要进京,想在曲府暂住。”
杨绫冷冷道:“难道是替自己孩子到京城寻一门亲事?”声音更淡了。
挽心音笑笑“我看未必如此简单!只是皇帝默认了,我们只能应下,好好招待他们!”
季氏淡然道“皇帝!一向老奸巨猾!不知这次又在打什么主意!”
挽心音无奈叹道:“如果我们能知道皇帝在想什么,就不至于一直如此被动了。
君心难测啊!”
杨绫沉思道:“说不定让他们进京就是皇帝的意思!”
挽心音撑着脑袋沉思。
杨绫见她如此,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又命人端上新鲜的水果。
挽心音便被那一个个鲜艳的水果转移了注意力,不久便开心地咬着红枣,心满意足的吃着杨绫给她剥好的荔枝。
杨绫见挽心音吃得欢快,也跟着眉开眼笑。
挽心音在潇抚苑足足待了一整天,除了用膳便赖在摇椅上看书,杨绫陪着她到一旁刺绣。
直到天黑挽心音才回醉阳阁。
挽心音出了潇抚苑后望了一眼夜空,星星渺茫,月亮也不见踪影。
夜幕黑沉,挽心音回醉阳阁的路上正巧碰上提着灯笼来接她的粒筠,两人便一道回醉阳阁,一路无话。
荔筠见挽心音眉眼弯弯便知道她心情不错,所以并未多说什么,两人很快便回到了醉阳阁。
挽心音回到醉阳阁后,粒筠立刻吩咐丫鬟准备热水供挽心音沐浴。
挽心音特别注意作息时间,极少在晚上沐浴。
倦意重重的挽心音沐浴后便直接躺床上睡了。
月亮悄悄从云层逃出,一夜好眠。
东方初晓,挽心音便起床梳洗打扮,只挽了个简单的流烟髻便将一头如瀑且带着淡淡桂花香的墨发束于脑后。
身着一件白色的流烟轻纱舞衣,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悄声挥退门外值夜的侍女们。
轻轻把门带上后,挽心音便莲步轻移走入浅琉阁的后院沁心园,远远看去就像误落凡尘的神女。
沁心园参天的桂花树下不知何时已安然放置好一蓝玉琴案。
挽心音缓缓走过沁心园的拱形小门,随即止步,向右走了三步。
随后,挽心音将手轻轻放在墙上伫立着的百灵鸟金身雕像上,缓缓转动雕像,只见地上顿时升起一堵墙,将小门堵得死死的,与外面彻底分隔。
挽心音轻笑着走向蓝玉琴案,在案前坐下后,在案上轻敲了三下,便见案中间部分凹进案里。
接着便见案中间升起一把散发着淡黄色微光的古琴,名为:音宁。
挽心音浅笑着调试了两下,只觉此琴发出的琴音似清泉般空灵悠远,却又像寺庙的古钟般古朴浑厚。
挽心音轻唤:“小惜,到了多久了?
该出来了吧!”
随后,一红衣女子从枝叶繁茂的桂花树上飘落至挽心音的身后。
此时桂花还未到凋零之季,随着红衣女子利落如风的动作簌簌飘落。
有的落至挽心音的秀发,有的调皮地转了个圈,最后安然落在挽心音的舞衣上。
红衣女子身上也落了不少。
只是两人都未曾拭去衣袖上沾染的桂花,也不知是因为随意还是欢喜。
红衣女子俯身,在挽心音的耳边嘲讽似的轻笑:“千金大小姐如此悠闲,何必起那么早!
而且,这雁落舞境界天下已无人能与你匹敌,却还是如此恋着练舞。
我大好的睡觉时光就浪费在你这个没良心的祸水身上,真是遭罪!”
挽心音只淡淡道“没有什么所谓的天下第一,人外有人!只有相比而言略胜一筹。”
“如果你觉得睡觉比学东西更有意思,我也不会阻拦你的!
你现在就可以回去!我便另寻其他人吧!”
裴惜媚笑“你去找呀!今天这舞你可就练不成了!”
挽心音淡淡道“滚!”
裴惜在她对面木椅坐下,恼怒道:“果然是个没良心的!”
挽心音笑了笑:“你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我!我怎么样你还能不知道?!”
裴惜咬牙切齿道“知道你怎样还不是不能拿你怎样!哼!陪你可以,先给我倒杯茶来!”
挽心音突然大笑“呵呵!你就为了喝我泡的茶嘛!至于吗?知你喜毛尖,我去给你煮茶!”
裴惜在案上撑着头,笑看着挽心音渐渐忙碌起来的身影。
沁心园内有一个爬满常青藤的一个小木屋,是挽心音专门让人修建的。
小木屋里茶具桌具应有尽有,就是因为挽心音时常到园子里午休小憩。
时常跑来跑去摆放茶水鲜果耗时且麻烦,所以建了小木屋来存放这些经常用到的器具。
不远处的桂树下,挽心音坐在茶架旁,茶壶上方冒着丝丝缕缕的轻烟。
挽心音手中握着一把小巧的蒲扇,正对着茶壶下方的火苗轻轻扇着。
茶架旁边是茶席,席上置着矮矮的木茶几,茶桌上是一套精致的茶具。
挽心音又回身,进了木屋,回来时手中端着刚洗好的瓜果。
挽心音将瓜果至于木茶几旁后,走向裴惜。
挽心音看着闲适如一只慵懒的贵族猫的裴惜,淡淡道“小惜!
茶已好了,跟我过去吧!
你还没用早膳吧!
先吃几个水果将就一下,我去给你做碗面条。”
挽心音说罢便进了小木屋。
随后木屋传出生火做饭的声响,不久便飘出一股诱人的香味。
裴惜呆呆地跪坐在茶架旁的小席上。
心中流过一股暖流。
等到挽心音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条出来,茶几上已经摆好了两杯茶,想来是裴惜刚沏的。
裴惜望着挽心音放在自己面前的这碗面,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哇!还有一个鸡蛋在里面呐!”
挽心音笑道:“嗯!尝尝我的手艺!
一般情况我可不会亲自下厨,若不是我今天心情好,你可吃不到这般美味的面条!”
裴惜调侃道:“是!是!是!能尝到千金大小姐亲自下厨做的美食,小惜感激涕零!”
裴惜看着碗中美味诱人的面条,知道她的厨艺一向不错,便一口下起!
随后响起嚎叫:“啊!……好烫!……”一边用手往伸出的舌头上扇风,一边幽怨地望着挽心音。
挽心音顿时轻笑出声。
裴惜还不忘道:“难怪刚才你不吃!这么烫,你也不告诉我!”
挽心音不置可否:“你也没问我啊!谁让你这么心急!活该!”
裴惜起身拍打挽心音,挽心音快速躲开,两人打闹了一会才坐下吃面,面汤早已不似先前滚烫,刚好入口。
两人吃好后,挽心音让裴惜刷洗碗筷,自己便去了琴案旁调拨琴弦。
待裴惜回来,挽心音便把“音宁”琴交与裴惜。
琴声即可响起,挽心音随即迈开舞步,四周柔柔舒展开来。
红衣女子低眉抚着琴,白衣女子伴音风舞,便又交织成一幅幅倾世绝美的画卷。
其间,小院拱门的石墙突然落下,粒筠走了进来,抚琴轻舞的两人并未被影响。
粒筠见如此情形,将石墙复位,隔绝外面,自己轻轻跪坐到茶几旁,安静地看着两人。
一舞完毕,挽心音和裴惜已在茶席坐下,粒筠给挽心音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挽心音地酌了口茶,随后三人便谈笑起来。
一柱香的时间后,裴惜飞身而去,挽心音拉着粒筠回了醉阳阁,走前粒筠将沁心园的一切复原,随后才随挽心音走出了沁心园的小门。
此时距挽心音进入沁心园已过了三个时辰。
再过一刻钟便要到午膳时分。
挽心音趴在予莲亭的栅栏上。
粒筠坐在旁边陪着挽心音,直到下人前来知会用膳。
午膳后不久便有两个丫鬟手捧托盘来到挽心音面前。
其中一丫鬟手中的托盘上放着一叠厚厚的账本,另一丫鬟手中铺着红绸的托盘上静静地躺着一把图案古老的紫金钥匙。
挽心音几天前就叮嘱吴管家送来的。
每个月的中旬挽心音都会亲自整理核算账簿,清点库房。
挽心音便在醉阳阁的书房里埋头核对。
与曲府的掌事姑姑舞岚一起到库房记录清点物品。
那段日子,挽心音整日整夜的待在书房,闭门不出不许任何人打扰。
粒筠每天都给挽心音送饭菜,有时候挽心音正忙着,饭菜便要在桌上搁一会。
粒筠便在一旁催促,直到心满意足得看到挽心音吃饱喝足。
从挽心音进书房开始,粒筠便日日陪在挽心音身侧,坐在一旁的木椅,给挽心音织过冬的围脖,偶尔看看书。
几天后,挽心音脸色稍显憔悴,粒筠心疼得不得了!挽心音总是对着粒筠暖暖一笑。
不知过了几日。
当舞岚笑着带着几叠厚厚的新册本走出挽心音书房,粒筠轻轻地推开书房的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女子嘴角带着浅笑的睡颜。
虽是侧颜却如此安谧迷人,能看出女子浅浅的眼窝,应是睡眠不足导致。
舞岚看着手里的几叠厚厚的新账册,脸上是不容忽视的敬慕神色,舞岚在心里默默感叹着挽心音独特的记账方法。
从挽心音刚开始教舞岚时,舞岚便慢慢被挽心音的聪慧深深折服。
主子亲力亲为,不但能令下人对挽心音的能力心服口服,更能清楚的掌控曲府的金钱命脉。
粒筠缓缓走向趴在莹玉书桌上沉睡的挽心音,在挽心音身旁坐下。
竟拿起笔,铺开宣纸,画了起来。
而放好账本,回来等挽心音吩咐的舞岚却在不远处的蓝玉桌前坐下,开始饮起了茶。
三盏茶时间,粒筠终于停笔,对着画像叹了口气,待吹干后便将画像卷起,投入旁边的书画缸里。
便坐在舞岚旁边与之一起饮茶,静等挽心音醒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