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内，澹澹的清茶香四溢，关正行握着茶杯着对面的江舟，他戴着金丝边眼镜，认真翻阅丰润的资料，全程一句话不说，到什么问题便记录在电脑里。

两小时后，江舟将文件放下，一脸凝重的说：“初步，马经理提供的这些材料多半是伪造的。”

关正行捏着杯子的手一紧，“材料是假的话，那买这块地……”

江舟直言，“并不属于行在路上。”

关正行强制自己保持镇定，默了默才说：“……方旭聪律师在你们业界出名吗？”

江舟眉峰微妙的挑了挑，“你说方旭聪？”

“嗯。”关正行点点头。

“方旭聪他前年就因为违规被吊销律师执业证书了。”

关正行心一沉，“……”

又问：“他被吊销了律师执照还能进行律师相关的服务吗？”

江舟回答，“根据我国法律规定，律师一旦被吊销了职业证书后，不能重新获得律师职业资格，也就是不能以律师的身份从事任何法律服务工作，不过，可以以普通公民或是公司法务的身份去从事相关的法律服务工作，法律上对这类型的群体没有禁止性的规定。但有一点，不能以个人身份从事牟利性质的公民诉讼代理服务。你这些手续是方旭聪给的？”

关正行有些坐不住了，“是。”

“他是你们公司的法务？”

关正行说：“不是。”

江舟思忖片刻，“冒昧的问句，你是怎么认识方旭聪的？”

关正行说：“方旭聪是公司副董陶锡儒的朋友介绍的。”

“哦……”江舟了然的点头，“朋友拖朋友的关系，中间很容易出问题。以目前掌握的证据，对你们公司不是十分有利，最好立刻报警，现在只能是尽最大可能止损。丰润厂的马经理现在联系得到吗？”

“手机关机。”

江舟蹙眉，“关机了？”

“嗯。”

他又问，“给你嘱托的朋友问问方旭聪。”

关正行回，“她打方旭聪的电话，也提示关机。”

两个最重要的人都关机，这情况不妙。江舟说：“关总，丰润的事已经露出不好的苗头，这份转卖手续已经核对了五十多个人，无一例外的都是伪造的签字，我觉得丰润这个项目你们内部问题很大，内部管理不善，才导致今天的局面。尽快诉诸法律，冻结资金账户，控制直接责任人，及时止损。”

关正行眉心紧锁，他第一次在江舟面前语塞，眼时间不早了，起身歉意道：“很晚了，耽误你休息不好意思，我先回去了。”

喵……一声，猫儿跳上沙发走到江舟怀里，他顺势抱着猫，垂下眼温柔的笑下又对上关正行的目光，“没什么的，又不是没合作过，沉会计给我的印象很好，很可靠，如果你需要什么法律上的帮助，我会尽力帮忙。”

关正行：“谢谢，以后，可能免不了麻烦你了。”

“这话说的，能帮上你们忙我很高兴。”

江舟将人送到电梯处，“你开车来的？”

关正行回，“是啊，就在楼下停着。”

“这个点还好，七点前禁停。”

关正行说：“我知道，我家就在附近。”

江舟说：“好巧。”

关正行眼他怀里的猫笑下，“小路飞。”

江舟微笑，“没错，路上慢点开。”

“好，再见。”

电梯门阖上，关正行靠着轿厢内壁头向后昂着，闭起眼的瞬间，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在江舟的忠告下松垮，危机感排山倒海般的将他重重包裹。

开车穿行在城市间，街景明明那么熟悉却让他倍感陌生孤独，背井离乡来京读书创业，本以为一切会如他计划般顺利而美好，却不料人间万事，世事难料。

江舟的提醒让他彻底清了未来将发展的局面，他一定要找到马经理和方旭聪，丰润土地转卖手续即便是伪造的，他也要马经理再签一份真实有效的同意转卖书，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必须拿到所有职工同意转卖的签名。

突然，心底冒出一个声音……

如果他拿不出呢？

关正行心一寒，头疼欲裂。

丰润项目他倾尽所有，如果不能追回，他的公司要倒闭，还要负债一身，彻底成为一个穷光蛋。

想起几个月前还在小璐家的订婚宴上被道贺、夸赞，假如他一无所有，他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小璐的家人朋友？

站在家门口，关正行却迟迟未开门，走到安全通道点上一支烟，他很久不抽了，路上经过超市时买了一包中华，站在暗处的角落里，点燃打火机，烟燃起的一瞬，好像又回到了儿时的某个夜晚。

夏夜星空，父亲坐在长椅上跟他讲跑业务中遇到的困难，又跟他讲是如何解决扭转局面的，他望向父亲的眼神里闪耀着光芒，那是对父亲的崇拜，对他的敬仰，也是在那天晚上，关正行告诉他……

“爸，想做一名建筑师。”

关汉山垂下眼，夹着烟的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赞许的点点头笑道：“有志气，爸支.持你！想要做个建筑师，就考进全国最有名的大学，念名牌大学的建筑系。”

“哪所大学？”

“清华啊，清华的建筑系多有名。”

“好，我就考清华的建筑系。”

他爸一辈子没离开烟，连弥留之际都让他给他点上一支。

躺在病床上的关汉山气若游丝的说：“儿子，爸要是不在了，你就是这个家唯一的男人了，记得要照顾好妹妹。”

“知道了爸。”

关汉山面色苍白，胸口的衣服被血浸透，声音颤抖的说：“给……给……给爸点支烟。”

关正行问戴美翠，“我爸的包呢？”

戴美翠哭着说：“随身物品都在肇事现场的车里，没带回来。”

关正行心里焦急，他去外面走廊准备找人借一支，可医院里不准抽烟，又赶上是半夜，空荡荡的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他又跑回来，说：“爸，你等我，我去买烟。”

大晚上的，关正行一口气跑到医院门口的超市，买了烟又跑回去，还不等到病房门口，隐隐传来戴美翠的哭泣声，心顿时咯噔下。

他进了病房，到戴美翠跪在地上双手拉着关汉山的手，哭天嚎地的，一旁的心率检测仪已经没有反应，笔直的线横穿屏幕，他走到床边，叫了声，“爸……”

床上的人安详的闭着眼。

“爸，烟买回来了。”

“……”

“爸，”他又叫了声。

“喊什么喊，你爸死了。”戴美翠哭嚎一声，“汉山，汉山，你走了把我扔下，我可怎么办啊，我和慧慧谁照顾啊……呜呜……”

关正行怔怔的了她两秒收回眼，不顾护士反对撕开烟盒包装，磕出一支烟放在父亲唇边，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烟掉落在床上，他捡起又放在他唇上，烟掉在他脸上，反复几次后，关正行第四次拿起烟自己含住，这是他第一次抽烟，打火机擦了几次才着火，点燃时狠狠抽一口，浓烈的烟味呛得他眼泪止不住的流，用手背抹掉模煳眼睛的泪，轻拨开父亲的唇瓣让他衔住。

烟袅袅升起，一丝辗转都不曾有。

站在一旁的关馨慧怯生生的站在关正行身后，小声问：“哥哥，爸爸睡着了。”

关正行回头眼圈一红，忍着泪水哽咽的说：“对，爸爸睡着了。”

少年抱着瘦小的身体放声大哭……

这也是关正行每每想起父亲时，对他一根烟的遗憾。

又过了一个小时，沉子璐眼手表，都这个点儿了人还没回来，不免担心的给他打去电话。

电话接通，他低低的应一声，“小璐。”

听他那边有回音，好似在空旷的地方，沉子璐问：“你在哪了？”

关正行只说：“我这就到家了，挂了吧。”

哔的一声，电话中断。

没几分钟，房门从外面被打开，沉子璐刚吃了两片止疼片，听到门响赶紧把药扔进抽屉里推上，走过去说：“刚给你打电话在楼下了？”

“额，嗯。”关正行点点头。

走进了闻到一股浓烈的烟草味，沉子璐着他，“你抽烟了？”

关正行她眼，将外套脱下说：“抽了几根。”

沉子璐接过外套，“累了吧，先去洗个澡，我去给你热菜。”

关正行说：“吃过了。”

沉子璐问：“吃的什么？”

“就家常菜。”

她凑到他唇边闻，关正行无奈的笑，“我真没喝酒。”

沉子璐这才退开。

“我去洗澡。”关正行直接进了浴室，沉子璐去卧室给他拿换洗的衣服，她贴着门说：“衣服给你房门口了。”

隔着门应，“好。”

他好像很累，沉子璐也没多问什么，等她洗完关正行换下的衣服回到卧室，人已经睡着了。

夜里，沉子璐小腹绞痛，关正行听到稀稀疏疏的声音，睁开眼到沉子璐蹑手蹑脚的关上房门，他起身下床跟出去，到她走进厨房接杯水，问句：

“你渴了？”

“我天！”沉子璐拍着胸口，“你吓我一跳，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关正行走近了摸摸她头，“不怕，不怕。”

沉子璐攥紧了手心里的东西走出厨房，回头说：“去睡吧，我就是渴了。”

……

接下来的日子，连着找了马经理和方旭聪两天，两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