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有忙不完的事,不会把两个小的打赌的事放在心上。就在秦笑笑天天盼着大黑的主人上门,她一定能赢过三宝的时候,秦老爷子突然打发她到青湖里钓了几条十几斤重的大鱼上来。
几条大鱼还不够,林秋娘又抓了两只肥肥的老母鸡,挑着最好的大枣用崭新的篮子装了满满两篮。等到了城里再买上几斤新鲜猪肉,这样的谢礼就很好看了。
看着大人们跟过年似的准备这个准备那个,秦笑笑就多嘴问了一句。得知这些东西要送到邱夫子家,她也没有多想,以为是大人们感谢邱夫子教导自家三叔。
这天早上,秦笑笑迷迷糊糊的被林秋娘从被窝里挖出来,把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打扮了一番,她才后知后觉的问道:“娘,今天要走亲戚吗?”
林秋娘看着漂漂亮亮的闺女,脸上的笑容没有歇下来过:“算是吧,今天你要乖一点,嘴巴甜一点知不知道?”
秦笑笑一听,聪明的猜到是没有见过的亲戚,好奇问道:“娘,是哪家的亲戚呀?娘让我乖一点,嘴巴甜一点,是想让亲戚多给我一点见面礼吗?”
林秋娘无语,点了点闺女的脑门:“别整日惦记着见面礼,待会儿到了人家家里,人家问啥你就说啥,别瞎咧咧。”
秦笑笑愈发好奇了,不停地问道:“到底是哪家的亲戚嘛,他们会问啥?要是我不知道咋办?”
林秋娘觉得这是个问题,提醒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人家看你这么小又没有好生念过书,想来不会为难你。”
秦笑笑挠了挠头,不明白这跟念没念过书有啥关系。等她又丢出好几个问题,直把林秋娘问的不耐烦了,拍了她的小屁股一下,总算让她闭上了小嘴巴。
不仅秦笑笑被仔细的拾掇了一番,秦老爷子也换上平日里从来不会穿的新衣裳,让苗老太拿剪刀将他的胡须修了又修;秦山和林秋娘也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利落,比任何时候都要庄重。
看他们这样,还时不时冲着自己笑,秦笑笑心里不由得毛毛的,总觉得今日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怀着这样的担忧,小丫头被林秋娘摁在桌子上吃早饭,可是天色太早了东边还挂着星斗,她的胃口还没有打开,勉强吃下几勺粥和一个水煮蛋就吃不下去了。
秦老爷子等人倒是胃口不错,吃完饭就由力气最大的秦山背着处理过的大鱼、老母鸡,秦老爷子和秦河分别拎着两篮子大枣,林秋娘则牵着秦笑笑,兴高采烈的往城里走去。
秦笑笑懵的很,一路上不停地问到底走谁家的亲戚。秦老爷子等人看着她笑,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惴惴不安的跟着大人们的步伐,很快她就没有力气走了,被林秋娘背起来继续赶路。好不容易到了乐安县,小丫头已经趴在林秋娘的肩上睡得香甜。
快到邱宅的时候,林秋娘不得不把小丫头喊醒。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样子,赶紧把她放到地上让她自己走醒醒神。
秦河叩开了邱家的大门,邱夫子和邱夫人见秦家人拿来了这么多东西,连道他们太客气最后捱不住秦老爷子的劝说,让下人们抬了下去,只留下其中一篮大枣。
知道秦家人心急,在问过秦河在秋闱中发挥如何后,邱夫子就让车夫准备好了马车,带着秦家人往城东的方向而去。就是邱夫人很舍不得秦笑笑,叮嘱她拜完师后别忘记回来吃午饭。
秦笑笑根本不知道有拜师这回事,她懵懵懂懂的被秦山抱上马车,紧张兮兮的揪着秦老爷子的袖子问道:“爷爷,我要拜师吗?拜师干啥?是让我像二狗子哥哥的哥哥一样,拜木匠师父学做板凳挣钱吗?”
秦老爷子知道小孙女玩心大,对念书识字没兴趣,便故意说道:“对,给你找个木匠师父,让你天天跟着师父上山砍树,跟师父学做桌椅板凳。”
林秋娘明白公公的意思,赶紧接过话茬:“砍树辛苦的很,就你这样的小身板,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手脚砍没了,也不知道人家木匠师父肯不肯收你。”
秦笑笑吓得小脸儿发白,立马收起手脚:“不,不要,我不要拜师,我不要砍树!”
秦老爷子硬下心肠,摸着小孙女的脑瓜说道:“不学可不行,只有学好了手艺将来才能挣钱养活自己,像你这样的年纪拜师正好。”
“不好,一点也不好!”秦笑笑沉浸在砍树会砍掉手脚的恐惧中,就差抱着秦老爷子的大腿哇哇大哭了:“大哥哥二哥哥没砍树,雪丫姐姐也没砍树,为啥要让我去砍树!”
对于庄户人家的孩子来说,能拜师学一门技艺是件极好的事。虽然学艺的那几年甚至是十几年里,会吃很多苦受很多罪,但是学成之后就算不能大富大贵,也比地里刨食强的多。
拜师学艺不是件容易的事,人家有技艺多是爹传儿,儿传孙,就算儿孙不愿意学或是没有儿孙,人家也会传给侄子,鲜少会收外人当徒弟。正是这样,当学徒再苦,也有人为此抢破头。
秦笑笑知道他们让她拜师学艺是为她好,因此没有怀疑秦老爷子和林秋娘的话。
“你大哥哥二哥哥在学堂里念书,以后会像你三叔一样中秀才中举人,这也是在学艺,就是比砍树好多了,不用担心会砍掉手脚,也不用费力气。”秦老爷子慢悠悠的跟小孙女解释,眼底藏着深深的笑意:“至于你雪丫姐姐……她能帮大人们干活,家里少不得她。”
秦笑笑“哇”的一声哭出来,不肯接受要去砍树的事实:“呜呜,我也会干活,等我长大了会干很多很多活儿,爷爷别让我拜师砍树好不好!”
秦老爷子心疼坏了,想改口又硬生生的忍住:“不行,要么像你大哥哥二哥哥那般识字念书,要么像二狗子的哥哥一样拜师砍树,你总得选一门技艺。”
“不,我不选,呜呜……”秦笑笑趴在秦老爷子的大腿上哭,哪种都不想选。她不喜欢念书,也不喜欢砍树,就想待在青山村,每天吃饭、放羊、跟小伙伴们玩耍。
秦老爷子又好气又好笑,故意冷着脸看着她哭。他很清楚小孙女的性子,确定他们不会改变主意后,会乖乖作出对自己比较有利的选择。
林秋娘也把头扭到一边,强迫自己不去安慰闺女,还拦住了没能理解她和秦老爷子用意的秦山。
秦河和邱夫子坐在前面的马车上,听到秦笑笑的哭声,邱夫子还想停下马车问一问,就被秦河三言两语劝住了。
果然,见自己的哭诉并没有让大人们心软,秦笑笑彻底绝望了,对秦老爷子嗷嗷哭了几声,委屈巴巴的选择了拜师念书,还不忘提要求:“窝、窝要和大哥哥二哥哥一个学堂!”
秦老爷子三人对视一眼,暗暗松了口气。对于小孙女的要求,秦老爷子故作愧疚的说道:“你大哥哥二哥哥的学堂不收女学生,爷爷给你找一个收女学生的夫子。”
秦笑笑再次伤心大哭,她已经这么可怜了,还不能跟大哥哥二哥哥念一个学堂,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可怜的人吗?
等她哭累了,又提出一个要求:“要找邱夫子这样不打手心的夫子,打手心的夫子好可怕!”
秦老爷子心虚不已,不能向小孙女保证那位大人不打手心,便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只要你乖乖听话,不惹夫子生气,夫子一定不会打你。”
“嗯嗯,我乖乖的。”秦笑笑很信任爷爷,见爷爷这么说就安心了不少。想到大哥哥能让学堂里最凶的夫子喜欢他,从来不打他,她的信心又多了几分。
在不久后的某一天,兄妹俩各自捂着被打成猪蹄的手,相顾无言只有哗啦啦的两行泪不停地流。
马车行驶了约莫三刻就抵达了邱夫子那位老友的府邸——徐府。秦老爷子等人拎着一篮子大枣儿,被徐家的门房引到了客堂,很快就有下人奉上了茶点。
阖府上下尚在孝期,自进门到客堂不见一丝彩色,就连桌椅也只是上了一层松脂的白木,替代了原来摆放的红木。
秦老爷子等人十分紧张,坐在椅子上不住的往大门处看,时不时的提醒秦笑笑两句,生怕她言行举止哪里不对让那位徐大人看到,落下不好的印象。
秦笑笑本来就有些紧张,被大人们提醒了又提醒,心情渐渐变得浮躁起来。好在她知道不拜这位徐大人为师,她就得拜另一个师父上山砍树,到底没有任性跑掉。
一行人等了没多久,就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秦家人不约而同的往门口看去,就看到一个一身素衣,约莫三十五六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中年男人正是徐家的家主徐则,字廉之。
面由心生,面相通常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从徐则眉心的竖纹和紧抿的唇角可以看出,他是个严肃严谨之人。这样的面相,给人一种不亲近感,特别容易让小孩产生惧怕心理。
去年邱夫子就同徐则说起过秦笑笑,他就知道自己要收的弟子是个四五岁的女娃娃。此时一进门,他犀利的目光就落在了秦笑笑身上,像是能看穿她的内里。
秦老爷子等人诧异于徐则的年轻,跟邱夫子完全是两代人,原本想上前同徐则见礼,见他的注意力全在秦笑笑身上,只得放弃开口的打算,紧张的盯着秦笑笑,既怕她被徐则吓到,又怕畏手畏脚惹得徐则嫌弃,不肯收她为弟子。
作为引荐人的邱夫子也很担心,倒不是担心老友拒绝收下秦笑笑,而是担心老友太过严苛,又没有教书育人的经验,不适合教导秦笑笑这样的孩子。
被众人的担心的秦笑笑没有被吓哭,也没有畏手畏脚,她整个人完全呆住了,在徐则的目光下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木愣愣的盯着他看。
徐则皱了皱眉,使得眉心的竖纹更加深刻,他盯着秦笑笑看了好一会儿,冷厉的声音能冻死人:“你要拜我为师?”
秦笑笑回过神来,下意识的看向爷爷爹娘,显然是害怕自己说错话,会惹得这位夫子生气。
不等秦老爷子等人有所反应,徐则板起脸喝道:“自己说!”
秦笑笑吓了一跳,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连伸手擦一擦也不敢:“是、是爷爷让我拜伯、伯为师,伯伯不收下我,爷爷就、就送我上山砍树。”
说到最后,小丫头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觉得凶巴巴的徐则不可能会收下她,她一定会被爷爷送去砍树,到时候她会砍断自己的小手小脚,只能在地上蠕动像只大虫子一样。
秦老爷子等人没想到徐则会问这种问题,更没有想到秦笑笑这么老实,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个个既尴尬又无力。
徐则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没有看秦家人,甩出了第二个问题:“想不想念书识字?”
秦笑笑对上徐则的压迫十足的眼神,根本不敢撒谎:“不想。”
秦老爷子等人捂了捂眼,不敢去看徐则的脸色,他们觉得今日拜师这件事,肯定不成了。
意外的事,这一次徐则没有皱眉,接着甩出第三个问题:“你想做什么?”
秦笑笑泪眼朦胧的瞅了瞅秦老爷子等人,又看了看没有那么可怕的徐则,壮着胆子说出心里话:“玩儿!”说完,她死死的低着头,不敢看大人们的脸色。
客堂里一片沉默,秦老爷子等人对小孙女(闺女)拜师一事,彻底不抱希望了。换作他们是徐大人,也不会收这种玩心重且无心学习的弟子。
就连邱夫子也是这样的想法,虽然心里有些可惜,但是他又松了口气,不用再担心秦笑笑这么讨喜可爱的小姑娘,在老友手底下受委屈。
就在这时,徐则古板的脸上意外的露出一丝笑容,在众人意外又惊喜的目光中说道:“这弟子,我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