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韵失态的原因, 主要有两点。

第一是宁檬施釉这一步骤的质量。

施釉要做到粗胚各部分的釉层均匀一致, 厚度适当。宁檬做出来的粗胚算不上多优秀, 不过相比起一个新手来说，已经很棒了。

第二则是粗胚上的画。

她原以为宁檬会继续用花来内涵她, 谁想……粗胚上画着一片竹林。

竹子挺拔, 立于林间。一股清新素雅之意铺面而来。竹子上端还提了一行字, 字迹洒脱肆意, 与瓶身上的竹林意境极其搭配。

——这些字迹是宁白驹提笔所写。

“这么惊讶？”

宁檬说：“你以为我会画什么？”

说着话，她瞥向赵清韵完成的粗胚——

瓶身上画着一条肥硕的鱼, 鱼嘴里叼着一个瘦瘦瘪瘪的柠檬。

宁檬平静移开视线, 客观点评：“意境不搭，你好歹是美术生，在自己所擅长的领域应该注意些吧。”

赵清韵：“……”

她手有些抖，没想到宁檬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鱼吃掉柠檬，喔哦，赵清韵这是也学会内涵了？】

【……内涵水平有些一般啊, 宁檬完全没觉得自己有被内涵到。】

【我原本以为这次宁檬还会继续出手, 没想到她认真起来了？】

【那是那是，我们家女鹅在做正事时是很认真的ok？】

隔壁，一直在苦苦挣扎的钟离听到他们的对话, 缓缓抬起头来瞧了一眼。

看清楚两人的成品后, 钟离崩溃：“居然又是我垫底，为什么又是我！”

近距离吃瓜是很开心没错，但次次垫底也太难了。

他一个流量明星不需要面子的吗？

【哈哈哈哈哈哈哥哥别怕, 我们不介意宠个沙雕】

【哥哥，节目组需要你降低节目水平啊/doge】

【参加这档节目后，钟离多出了一堆假粉】

【假粉无疑了，别的流量小生的粉丝：哥哥最棒，哥哥天下第一，哥哥最厉害了。钟离的粉丝：哥哥别怕，哥哥别哭，哈哈哈哈哥哥你又垫底了】

听到他的哀嚎声，宁檬侧头看过去。

瞧见那一团糟的粗胚，宁檬无奈捂脸——这家伙也是够了。

“我来帮你吧。”

“我也过去帮忙。”赵清韵调整好了状态，微笑说道。

宁檬正准备起身，闻言重新坐下：“那你过去吧，我歇会儿。”

赵清韵此举，无非是想立一个帮队友的人设。

想立就立吧，得让赵清韵开心一下。

这话一出口，赵清韵心头又跳了跳。

宁檬搞事，她担忧。

宁檬突然不出手了，她忧上加忧。

等赵清韵走过去后，宁檬凑到她爹面前，看她爹滑动手机。

看着看着，一条消息跳了出来。直播镜头没办法照到手机屏幕，宁白驹没有避讳宁檬，直接点开了消息。

【陶助理：宁总，事情已经搞定，那个人愿意出售手里3%的股份。其他人还有些犹豫不决，我们这边会继续跟进】

【陶助理：还有一件事，您要找的人也已经找到了，宁柏远这些年一直在想办法拦阻那个人，我们这边需要帮忙解决麻烦吗？】

宁檬：哇哦。

什么股份？什么人？

她眼里闪着好奇，目光投向她爹。

宁白驹没接收到她的目光，回复陶助理：【股份的事情按照原计划进行，至于那个人就暂时不必出手，以免打草惊蛇】

宁檬用手肘撞了她爹一下：“爹，什么情况？”

宁白驹侧头看向她，抿唇笑了下。

“不告诉你，保持期待不好吗？”

宁檬：？？？

爹你变了你知道吗，这种事有什么好瞒着的！

宁檬眼珠子转了转，侧头身离开她爹的视线范围，悄悄给陶助理发消息：【陶助理，我爹是不是在收购宁氏集团了？他收购了多少股份？还有那个人是什么人啊？】

半分钟后，陶助理颤颤巍巍发来消息：【小姐……那什么，老板知道你会发消息问我，刚刚特地叮嘱我别回答。】

【事关我的年终奖金，实在抱歉了/笑哭】

宁檬：“……”

不就是刚刚她爹往瓶身上题字时，她点评了句“爹你的字迹没以前好看了”嘛，她爹居然这么记仇！

自恋的男人真特么可怕。

在宁檬努力给她爹顺毛时，隔壁钟离这边有些尴尬。

都是在圈子里混久了的人，钟离很清楚赵清韵主动过来帮忙是图什么，他也并不反对这样的想法。但是……刚刚瓶身已经被他弄得一团糟，赵清韵没能力在这个基础上帮他补救，于是笑容就有些勉强了……

钟离挠挠头，他有些想找瓷器馆馆长帮忙，但怕赵清韵恼怒，又不太好意思开口。

在这个时候，宁檬这小伙伴大概看出了他的尴尬，主动开口道：“馆长，我觉得赵清韵那边需要些帮忙。”

赵清韵猛地抬头看向宁檬。

宁檬微笑。钟离怕得罪宁家人被穿小鞋，她可不怕。

“赵清韵，量力而行。”

“没学会走就想蹦哒，你这么能耐干嘛。但凡你能安分一些，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你的路，都是被你自己走绝的。”

虽然没有如果，但宁檬还是想假设——

如果在最初，赵清韵能认清自己的身份，又如何会出现今天这种局面。

赵清韵抿唇笑，语调有些委屈：“我只是想帮忙而已，你连这都要怼吗？”

示弱嘛，她也会。

宁檬轻叹口气：“我也是心疼你今天的处境。你看看你，凭一部校园偶像剧出道，原本多风光啊，路人缘多好啊，结果现在路人缘都被造作没了。”

“唉……怎么说，我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一些的。”

宁檬别过头，说着说着似乎有些动情，眼里有流光一闪而过，还抬手抹了抹她的眼角。

【？？？】

【？？？】

【？？？】

直播间里，满屏问号。

直到有人一语道破玄机，才打破了队形。

【敌强我更强，敌退我也退，唯一不忘的就是自己大阴阳师的身份】

【就想采访下宁檬，她说这句话时是什么心情？】

心情？

宁檬觉得，大概就是遗憾失望吧。

她都穿回来一年多了，这赵清韵怎么还没和宁大眉来眼去？

她是真诚希望赵清韵能尽快嫁入豪门的，这么一桩‘天赐’的姻缘怎么能被随随便便破坏呢？

赵清韵觉得自己要被宁檬气笑了。

于是她真的笑了。

就在她要开口时，宁檬伸了个懒腰：“馆长，你快些过去帮钟离吧，我看他都快要哭出来了，估计觉得手上的粗胚太丑了，不好意思见人。”

钟离：？？？

我是因为不好意思而哭出来吗？

明明是喜极而泣。

被宁檬这么一大段，赵清韵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她还想和宁檬继续掰扯，可宁檬已经侧过头，继续给她爹顺毛，一副‘别打扰我，做正事呢’的模样。

瓷器馆里的气氛直接诡异下来。

一直持续到钟离勉强完成任务，抱着自己那丑到不可言喻的花瓶粗胚苦笑。

馆长开始点评三个花瓶粗胚。

在宁檬的竹林和赵清韵的鱼叼柠檬之间，馆长稍微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宁檬为获胜者。

他说：“施釉要做到粗胚各部分的釉层均匀一致，厚度适当。你们两个在这方面水平倒是相差不多，所以我主要比较了你们在瓶身上的刻花。在刻花上，竹林的意境明显更高一层，也更具有收藏价值。”

馆长可不介意得罪人，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为赵清韵送上致命一击：“鱼叼柠檬，我看不出它的内涵所在，反倒让这个花瓶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

不伦不类。

赵清韵脸色微微一白。

在这个时候，导演硬着头皮走出来。

“恭喜宁檬这组赢得比试，今晚你们一家的食材会由节目组提供，另外两组嘉宾需要自己想办法寻找食材。”

“对了，补充一个规则：不同组的嘉宾们不能一块儿用餐。”

这是为了杜绝钟离他们过去蹭顿饭。

钟离哭丧着脸：“导演我已经连着垫底好久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伤害我。”

宁檬乐道：“因为二哈好欺负啊。”

【因为二哈好欺负……哈哈哈哈哈总结精辟】

【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宁檬，言简意赅，字字如刀般扎心】

【宁檬说什么话都好听】

【用一句文艺一点的夸奖：如听仙乐耳暂鸣】

今天白天已经忙活了一天，晚上节目组没有折腾什么事情。

吃过晚饭后，宁檬坐在窗边翻看剧本——几天后她就要正式进组拍摄《大医精诚》了。

直播镜头远远对准她，宁檬放在手边的手机震动一下。

她把手机拿起来。

【封攸宁：什么时候回帝都？】

【封攸宁：过两天我要跟着剧组一块儿飞国外，估计要一个多月后才能回来，想请你先吃顿饭】

宁檬想了想。

她是挺久没见封攸宁的了。

【宁檬：明晚飞回帝都，后台ok吗？】

【封攸宁：可以的，我后天晚上的飞机】

确定下来后，宁檬继续认真翻看剧本。

再次把剧本过了一遍，宁檬合起剧本，走去浴室沐浴。

出来之后，她关掉直播镜头，躺在床上睡觉。

第二天上午，节目组重新给了份任务卡。

展开任务卡，上面写着小说内容——请嘉宾们拿着剧组给的十块钱，为组里另一位嘉宾准备礼物。礼物越稀奇能打动人心，就视为获胜。

宁檬伸手，从信封里抽出纸币。

躺在信封里的那十块钱崭新得很。

她轻轻在纸张上面一弹，认真思考起这个任务来。

一时之间没有头绪，宁檬看向她身边的赵清韵，笑问：“你打算准备什么礼物？”

赵清韵心中警钟大响：“你问我做什么？”

“我想随便参考参考。”

赵清韵冷笑，语气有些冲：“参考了然后剽窃我？”

宁檬耸肩：“被害妄想症？有病得治。”

说着，把手里那十块钱折叠起来，宁檬戴好收银设备，自己选了个方向离开。

直播镜头暂时跟着宁檬。

宁檬好像无所事事一般，随意在南镇里走动，但目光却一直在打量四周。

要准备什么礼物才能显得稀奇动人呢？

——鲜花肯定不行，太俗。

——自己亲手做个饰品？可以是可以，但这个创意也不够好。

走着走着，瞧见某样东西时，宁檬眼前顿时一亮：就是它了。

***

节目组特别鸡贼，当嘉宾们挑选好礼物后，他们立马移开镜头，宁愿让直播间冷清下来，也不让直播间里的观众们马上知道结果。

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六位嘉宾回到出发地，开始展示自己准备的礼物。

“这次展示就……”导演看向了宁檬，想让她先开始。

宁檬眨了眨眼：“赵清韵那组先开始？”

导演：“……”

这家伙真是像泥鳅一样。

赵清韵原本还打算压轴展示，但听到宁檬这么说，她勾起唇角一笑：“我先开始就我先开始吧。”

“然后宁檬你压轴吗？就怕你准备的礼物不能满足压轴的条件啊。”

宁檬：“与其担心我不如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赵清韵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她自信满满，开始给众人展示她为宁柏远准备的礼物。

——草做的蚱蜢和蜻蜓。

两者虽然是用青草做的，但神态却栩栩如生，和真的蚱蜢、蜻蜓都十分相似。

赵清韵语气里满是真诚：“从小到大，爸爸给我手工做了很多小玩具。他一定不知道，在看他做的时候，我也学会了如何制作这两个东西。”

“他小的时候，没人给爸爸送过蚱蜢和蜻蜓，我想在节目组里为他弥补缺憾。”

宁柏远纵容一笑：“你啊，爸爸实在没想到你会准备这个礼物。爸爸很喜欢，谢谢清韵宝贝。”

赵清韵弯起眉眼，脸上满是激动羞涩的笑意：“爸爸你喜欢就好。”

这两个人在扮演父慈子孝游戏时，一旁的宁檬脸色微冷下来。

她知道赵清韵在内涵她。

她在外婆家那里可是一直住到了15岁才回来。她从小到大，父亲这个角色是完全缺席的状态。

不过很快，宁檬又调整了过来。她勾起唇角，真诚夸道：“很好看啊，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啊？”

潜台词：为了这次任务专门学的对吧？

赵清韵脸上的笑宛若胜利者般：“很早之前啊。”

“是爸爸手把手教会我的。”

“那他有没有教过你一件事？”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站在旁边的宁白驹缓缓拧起眉来，脸上满是煞气。

“他有没有教过你——怎么做人？”

赵清韵脸上的笑容僵硬下来。

宁檬心头淡淡戾气被这一句话彻底抹平。

是啊，她只和人计较，不必和赵清韵计较任何事情。

于是宁檬顺着她爹的话道：“老的都没学会这件事，他要怎么教小的？”

轻叹口气，宁檬语气沉重：“爹你太高估宁董了。”

这下子，宁柏远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下来。

在他冷眉要开口时，宁白驹两手抱臂，右手敲击左手的手腕，有些不耐烦的模样：“该下一个人展示礼物了吧。”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再激动吧。”

宁柏远冷笑，直接让人看他准备的礼物。

——是一条编制好的红色手链。

“我用十块钱买了红绳子，希望这条手链能够为我的女儿积攒福气。”

他话刚说完，宁白驹默默翻开手上的笔记本。

“我用两个小时的时间，给宁檬设计了一套衣服。节目组给的十块钱都用来买本子和笔了。”

干净的笔记本内页上，有一套款式精美的长裙。

长裙层层叠叠，上面绘着繁琐的纹路，有些看不大清是什么，但显得相当漂亮。

这种设计与现代服装风格截然不同——

宁檬凑过去看。

瞧见这套长裙，宁檬顿时微微愣住。

这是……她在妖界的公主礼服——繁琐复古，却高贵艳丽到了极致。

宁白驹侧头看向她，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容：“喜欢吗？”

看着这个设计图，宁檬微微垂下眼，掩去眼里一闪而过的流光。

那些最艰难的日子都过去了，即使是最缺乏亲情的童年，她爹也以另一种方式为她补全了。

所以对赵清韵的激将法，她不该有任何介怀的情绪出现。

宁檬抬眸，笑容热烈：“喜欢。”

“我准备的礼物也和画有关系，现在就放在小别墅的院子里，大家可以跟我一块儿去看看吗？”

说着，她率先往小别墅走过去，其他人只能连忙跟上她的步子。

赵清韵神情恍惚跟在她的后面。

踏进小别墅，看到院子里面的场景时，众人微微愣住。

院子里铺满了干燥的草屑。

当然，这并不让人惊讶。

让人惊讶的是——院子里那些草屑，铺成了一个胖头柠檬的样子。

柠檬很大很胖，上面有两根短短的肥叶子。

红色花瓣做成它的眼睛。

宁檬凑到她爹耳边道：“爹，这就是你脑袋后面的胖头柠檬形象。”

宁白驹：“？”

他脑袋后有什么东西？

柠檬？有柠檬就有柠檬，为何还非要加上‘胖头’这个形容词呢？

他想要开口吐槽，但嘴巴微微长开后，唇角却先一步上扬起来——虽然不能理解她那句话，但他感受到了小柠檬精的心意。

用干草屑来作画吗？

很别致的想法啊。

他抬起手，压了压宁檬那随风飘扬的呆毛，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直播间里也很热闹。

【呜呜呜感觉宁檬和宁白驹这对父女是真的甜】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哭】

【还好宁檬被宁白驹收养了啊啊啊啊啊这对真的神仙父女】

【楼上你说错了，这对真的是柠檬父女，连准备个礼物都逃脱不了柠檬形象】

【hhhhh作为一个超市员工，我只想说：最近超市里面的柠檬卖得特别的好，感谢宁檬拉动了柠檬的销量】

场中，钟离先是被那大胖柠檬镇住了，随后想到自己准备的礼物，他微微苦笑。

钟离凑到他妈妈耳边：“妈，不是我准备的礼物不好，实在是她们两个太有想法。”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他这个傻子……选择的礼物是用钱买了信纸和笔，认真给他妈妈写了一封信，在信里倾吐自己的想法。

原本他写信，写着写着几次想哭，但是他忍着了。

这回他又想哭了。

礼物准备环节没有赢家。

录制完这一环节后，几人都没有心情再录制下去。接下来也没安排什么任务了，吃过午饭，众人就各自离开小村子里。

傍晚，宁檬从k市飞回帝都。

回到家后，她直接躺在床上沉沉睡了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她坐了起来，正好接收到封攸宁发来的消息：【休息好了吗？】

【宁檬：休息好了】

【封攸宁：我开车过去接你吧】

半个小时后，两人成功汇合。

宁檬坐进封攸宁的车子里，看着车头挂着的那个柠檬吊坠，她伸出手把玩了几下。

玩够了后，宁檬才侧头看向封攸宁：“中午去吃什么？”

“带你吃私房菜怎么样？最近发现了一家味道不错的菜馆。”封攸宁道。

“好啊。”宁檬勾唇，“都随你安排，反正又不是我请客。”

封攸宁笑。

在车子重新启动之前，宁檬想起来她还没扣上安全带，连忙伸手把安全带扣上。

安全带刚刚扣上，宁檬正准备伸手开个车载音乐，就感觉到有一只修长的手伸到她眼前。

宁檬：“？怎么了？”

封攸宁轻咳一声：“我可以冒犯一下吗？”

宁檬：“？？？你要做什么？”

这家伙不会想占她的便宜吧？

难道活了两百多年，她终于要有人生中第一个追求者了？

宁檬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她就听到封攸宁一脸认真说道：“我想摸一下你的呆毛。”

弹一弹宁檬的呆毛，这是封攸宁看《幸福一家》第二期直播时就一直想做的事情。在宁白驹压宁檬的呆毛后，后来再看直播，封攸宁的视线总是不自觉被宁檬的呆毛所吸引。

于是那天晚上，鬼斧神差的，他给宁檬发去一条消息，约她出来吃饭。

宁檬：“？？？”

这是什么奇怪的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