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4、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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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皇上走后,原本火热的盛夏,却又开始雨水连绵不绝。

雨水将夏日的火热都冲走,因连续多日的阴雨,便让这阳光也不能冒头儿,便又不能重新加出热度来,这便让八月里的早晚,于这水边儿的圆明园里,隐隐地竟然起了一股子秋天一般的凉气儿去。

这样的天气,便让廿廿更加惦记庄妃的身子。

这日忙完了,廿廿便亲自去瞧庄妃。

如嫔随驾去热河了,没有了如嫔的院子更加清静了许多,廿廿只是觉得仿佛是过于的清静了些儿,总觉着庄妃身边儿倘若能热闹些,对她的身子才反倒更好似的。

——庄妃本是好强的性子,若是热闹些,哪怕是那些动心眼儿的事儿呢,也能叫她精神头儿更旺盛些。倒是这般的清静里,总叫人觉着,少了那么一把子心气儿去。

“你怎么来了?”庄妃正躺着,冷不防看见廿廿进来,惊得赶紧坐起来。

因这会子皇上反正也没在京中,且宫中的贵人们许多都跟着去热河了,廿廿这便下旨,留在园子里的内廷主位们便也不必每天早晚按例请安,叫大家各自都安闲些儿。

再者廿廿方才进庄妃的宫门来,便吩咐了不必惊动庄妃,这才将庄妃吓了一跳。

廿廿便笑,上前来扶住庄妃,“怎么,瞧着姐姐的态度,倒像不想见我似的。”

庄妃无奈地笑,那笑容总有些虚弱,“我是不想见皇后娘娘。终究我还在病里,这病气总归不是什么好的,我可不想将皇后娘娘你给招上。”

廿廿含笑摇头,“我强壮着呢。况且我之前因为广兴的事儿,不是病过一场了么。太医都说,偶尔得一场小病也不是坏事,待得痊愈了,反倒能叫身子更强壮些。”

“但愿吧。借你贵人吉言。”庄妃咳嗽了两声儿,目光落在廿廿脸上,“……皇上这一转眼走了一个多月了。热河那边儿可有信儿来?”

廿廿静静垂眸,“有啊。皇上送信儿回来,说过两日就要回銮了。”

庄妃也吃了一惊,“这话是怎么说?我记着皇上还没进哨呢不是?”

廿廿点头,“姐姐没记错。皇上是说,今年雨大,停止秋狝,就不进哨了。等中秋之后,再在南苑行围演武就是。”

庄妃微微咬了咬唇,“……这么说,你那一片心意,怕是也终究要成空了不是?”

廿廿无奈地耸耸肩,“看来,是天不遂人愿。”

“我可不这么看。”庄妃怜惜地握了握廿廿的手,“正好儿相反,是上天都敬重你的心意。知道你身为中宫,一来希望国祚长久,二来也是希望皇上能在五十大寿的年头儿能得个孩子高兴高兴,可是上天啊却终究还是更疼惜你些,这便不肯叫你今年如愿去。”

廿廿便轻叹一声儿,向天空里双手合十遥遥拜拜,“多谢上天体谅。”

“等皇上回来,便要筹备皇上万寿的事儿了,到时候儿就又够你忙的。就剩这么几天轻省,你便也趁机好好歇歇。”庄妃疼惜地说。

廿廿便笑了,故意撒个娇道,“我倒不怕,因为有姐姐帮着我呢。况且淳嫔、信嫔她们也都练出了手儿来,自可帮衬得上了。”

庄妃便又咳了两声儿,“我啊,怕是今年够呛能帮得上你。”

廿廿按着庄妃的手,“瞧姐姐这么早就想撂挑子呢?不过就是寻常咳嗽几声,又算不得是什么大病,亏姐姐自己还都一直都放在心上……等姐姐再偷懒两日,等皇上回来了,姐姐一高兴,这便必定不咳了。”

庄妃轻轻叹口气,“……多谢睿亲王福晋,家里正给老福晋守孝呢,却还记着我的病去,前儿个刚给老福晋发送完了,就赶紧遣人给我送了药进来。”

“我吃着她送进来的药,一直都是比御药房的药还好些,这回又得了这药去,想必没两日应当就能下地的了。”

廿廿含笑点头,“要不是老福晋碰巧儿薨逝了,若若一时忙得不可开交的,也不至于叫姐姐这边儿断了个把月的药去,累得姐姐还要在炕上躺了这些天去。若若心下必定有数儿,以后自然不会忘了再给姐姐送药进来,姐姐可别再断了药,连着好好儿吃几个月,将这病养过来了便罢。”

庄妃也含笑点点头,“好……这都是三格格的心意,也自然都是看在皇后娘娘的情谊的份儿上,那我哪里还好意思辜负皇后娘娘的好意去?我这回啊,一定听皇后娘娘的吩咐,好好儿地连着用几个月的药去,将这病给治好了才停。”

“那就对了!”廿廿欣慰地笑。

庄妃瞟着廿廿,“便从三格格送进来的这药,我便猜,睿王府的风波应当是已经平息下来了。三格格独自当门立户做当家的王福晋,这会子应当是已经能立稳脚跟儿了。”

廿廿噙着一抹笑,抬眸瞟一眼庄妃,“是如嫔办的。”

庄妃便也叹口气,“倒也是。她自是有心眼儿的,这么点子事儿对她来说应当不过是过家家一般,难不住她。”

庄妃略微晃了晃神道,“实则,在宫里这些年轻的里头,她的心眼儿和魄力,是一等一的。淳嫔、信嫔几个,各自都有比不上她的地方儿。若她肯当真为你办事,那倒当真是件好事。”

“只是这世上的聪明人啊,总有不甘心之处,她又与你心结多年,只怕不是那么好归拢。”

廿廿便笑,“姐姐说这些话,可不亏心?若说聪明劲儿和魄力去,如嫔便是年轻的里头拔尖儿的,可是又如何与姐姐做比?姐姐当年与我的心结,也不算小了,可是如今还不是时时处处都替我着想的?”

“我都能归拢来姐姐的心,她又何至于什么为难去了?”

庄妃无奈地笑,“……瞧瞧,这不是还记着我当年的仇么?我可都忘了,你若不提,我都压根儿就不记着还有那些往昔了。”

廿廿握住庄妃的手,“不管是什么,终究都是姐姐这一路陪我走过来所必经的,我全都舍不得忘。若没有曾经的那些往昔,又如何有后来我与姐姐的交心呢?”

廿廿略作沉吟,“至于如嫔呢,只要她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那她与我便脱不开干系。终究在这宫中,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与舒舒和当年的雅馨又不一样儿。舒舒与雅馨是嫁夫从夫,便同为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然则这一生自己的命运便与夫君的拴在一处,夫君的前程决定了她自己的命运,故此她们会将夫君的前程放在自己之前;可是如嫔却与我同为皇上的后宫,那她纵然有与我争宠之心,却终究与我命运相连——我是皇后,外人自然也要高看她一眼;而倘若我不是皇后,她自己又没本事挣到这个后位的话,那倘若换了旁的人家的正位中宫,同样头一个要打压的,必定是与我同为钮祜禄氏的她。”

“不管她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她的命运也是牢牢与我拴在一处的,她改变不了。便是当初年轻,她看不破这一层,然则慢慢儿随着年岁增长,她也终究不能不承认这注定的命运。”

庄妃抿嘴含笑,“……所以当年她诞育八公主的时候儿,你将她搁在你宫里。可惜她那会子还年轻,终究不明白,还想着要挣脱,甚至与你内斗。可是斗来斗去的结果又是什么呢?好好儿的八公主就这么没了,皇上对她也淡了,宫里人谁又将她放在眼里了?”

“实则个个儿心下都明白,她终究是皇后母家人,唯有皇后抬举她,才有她的一身荣宠;可是若连皇后娘娘您都不给她脸的话,谁又敢为了一个小小的嫔位,而拼着要得罪皇后娘娘您呢?”

廿廿淡淡笑笑,“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有些路,终究得是自己走完了才能明白,在走之前是怎么都不甘心听过来人的劝说的。她既然爱走,便怎么都拦不住她,就由着她走就是。如今想走的路也走完了,是她该好好儿回头反思这一路所得的教训的了。”

庄妃握了握廿廿的手,“也该着二阿哥元福晋薨逝得早……要不然皇后娘娘你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那二阿哥的元福晋也一样儿是,如嫔心下自然难免左右摇摆,指不定究竟想要将自己的命运跟哪边儿拴在一起去呢。”

廿廿含笑点头,“是啊,她若归附我,图的是眼前;她若选二阿哥那边儿,便图的是将来。眼前与将来,对于一个人来说,同样都是要紧的。”

“如今这个结倒是解开了。毕竟二阿哥的元福晋不在了,二阿哥的继室福晋换成了佟佳氏,跟如嫔可一下子就隔开十万八千里去了。且不说人家佟佳氏岂肯轻易跟她交心的,就说二阿哥本人吧,那又哪儿是她能轻易拿捏得了的?故此,眼下既没了二阿哥元福晋这个过河儿的桥,她与二阿哥之间便是再想走得近些,便也难了。”

廿廿秒眸轻挑,慧黠一笑,“故此我反倒如今还要一力促成她与二阿哥那边儿多走动些,多亲多近才好啊。”

庄妃微微一怔,随即便笑,“我明白了。等她回来,若又见她与二阿哥家里人相见时,我便也跟着睁一眼闭一眼就是。”

廿廿幽幽笑道,“姐姐知道么,那鄂罗哩出宫之后方一个月,就死了。”

庄妃惊了一跳,“你已得了确切的信儿了?竟是怎么死的?”

廿廿耸了耸肩,“他是富贵之人,不似宫中其他年老的太监,便是出宫因并无家人和积蓄了,唯有寄身宫殿监所资助的寺庙等处;他自己是颇有些家底的,在外头尚有私宅,故此出了宫便得了自由,与宫中便再无瓜葛。故此他便是死在了外头,宫中也自无人问津。”

“更何况,他本就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呢,这日子本就有今天没明天的,这会子死了,也算得是寿终正寝了。”

“再说一个老太监,打小儿就净了身进宫伺候主子,这几十年来自然也是每日都过得小心翼翼的。这便一旦出了宫得了自在去,一时放纵些,便也无福消受之下,一时就这么丢了性命,也实在是情理之中。”

庄妃便眯了眼,“那你信么?”

廿廿淡淡笑笑,“步军统领衙门奏上来的说法儿,说是鄂罗哩在外头走夜路,被几个外来的流民给抢了。鄂罗哩跋扈惯了,自不肯甘心被抢,护着身上的银子财物,便与那一群流民争执起来,结果被流民一哄而上,他没能护住身上的东西,年纪大,加上又气又急的,就这么死过去了。”

“得了信儿之后,信嫔阿玛本智亲自去瞧,说身上终究还是有伤痕的。果然是被群殴致死的模样,虽说因为他原本年纪大,故此一共没挨多少下儿就已经断了气,可是终究死之前还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流民,哈……”庄妃都忍不住笑了,“这个‘流’字用的好,如水聚来,如水散去,无处查来源和身份,待得散去之后又难去追踪归处。”

廿廿半垂眼帘,“今年雨水大,南北各地竟雨旱不均。杭州、嘉湖等地原本干旱,得了雨水欢欣不已,说可保晚禾畅茂;可是山西等地却是积水成涝。故此这会子京城中有先前因旱灾而来的南边儿流民,后头紧接着又来了陕西等地来的涝灾的流民……两股子聚合在了一处。”

庄妃不由得冷笑,“好,好,这边压根儿都没法查到底是南边还是北边的流民所为,又或者是两股子流民合在一处的所为……这个法儿,当真是妙极。”

廿廿按住庄妃的手去,“姐姐别动气,难不成还要替鄂罗哩惋惜去了不成?他本就是该死之人,我既饶过了他性命,放他安安稳稳出宫去,不过也就是等这样一个答案罢了。”

“他若还好好儿活着,倒还罢了,那当初他故意陷害广兴不遵谕旨,那便只是他与广兴之间的私人恩怨所致;而倘若他出宫不久就死了,那便是说他背后怕是还有旁人指示——那要了他性命的,自然是要灭他的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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