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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贵人一副心有成竹的模样儿,抿着嘴儿笑道,“咱们挑人啊,未必是去挑那毫无根基的、崭新崭新的人去。莫不如就去挑那已经得过圣宠的、有把握的人去。”
安常在便是一眯眼,“得过圣宠的人?你说的,莫不是……?”
这后宫里人虽然不算少了,可是得过圣宠的一共也没有几个人。在这些人里头最年轻的,也唯有那一个了。
瞧着安常在的眼睛,荣贵人噙着一抹笑,缓缓点了点头,“安妹妹如此聪慧,必定已经想着了。”
安常在却反倒揪起心来,“可是,且不说那位也是皇后娘娘的一家子,单说人家现在的位分就都在你我之上啊!人家哪儿看得起咱们,哪儿还需要咱们抬举她去?只怕到时候还得反客为主,倒要咱们听命于她去了!”
荣贵人便笑,“她是皇后娘娘的一家人,是没错儿,可是你忘了钮祜禄氏的格格都是个什么性儿了?她何至于就肯长久屈居人下去?况且她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八房的格格,原本她们家的公爵就是人家八房的豁出命去创下军功赚来的,故此八房的格格怎么肯将皇后母家的六房放在眼里去?”
如安常在这样儿的正经公爵之女,对这门第之见最为在乎,她立时点头,“何尝不是?”
可是她还是皱了皱眉头,“只是这几年我瞧着她,对皇后也是颇为恭顺啊。不瞒姐姐,我当年听说,二阿哥福晋未尝没想过要跟如嫔联手,可惜这如嫔当时却是个胆小怕事的,又据说是记着睿亲王福晋的情谊,这便不肯与二阿哥福晋一路去。”
“这样的人,二阿哥福晋都劝不动的,何尝就肯听咱们的了?若她反要倒打一耙,顺手儿把咱们两个卖给皇后去讨好,那咱们岂不完了?”
荣贵人含笑垂眸,悠闲地摆弄了摆弄腕上的镯子。
她比安常在更有信心,那是因为她曾经说动过如嫔啊,有过那样的成功经验,她便都对下次再如愿而充满了自信去。
“不会的。”她也不肯细说缘由,不过语气却足够笃定。
安常在不由得仔细打量她的神情,“姐姐竟这般有把握么?”
荣贵人瞧出来了安常在的不放心,她琢磨了一下儿,知道自己若是什么都不说的话,安常在是不肯轻易放心的。只是她暂且不肯露出自己曾经与如嫔那番话的,否则岂不是授人以柄了么?
她便缓缓道,“妹妹别忘了,我终究是在孝淑皇后跟前伺候过的。在这后宫里,唯一曾经能拿伏得住当今这位的,便也唯有孝淑皇后了。故此孝淑皇后说过的话,咱们照着做就一定没错儿。”
安常在一怔,“孝淑皇后?”孝淑皇后对于她这后进宫的来说,着实是太陌生了。“孝淑皇后与姐姐说过什么话儿去?”
荣贵人轻轻挑起唇角儿来,“孝淑皇后说啊,钮祜禄氏的格格是天生的狼性儿,是不好驯服,可是却并非是不能驯服的。只要你找对了法儿,那便也一样儿能叫她们束手就擒。”
安常在眼睛一亮,“什么法儿?”
荣贵人得意地眸光一转,“孝淑皇后说:一个钮祜禄氏不好驯服,那便索性多聚起几个钮祜禄氏就是了。这原野上的孤狼其实最不好对付,因为它会更独立,更坚强,更不惜与你拼命……可是一旦狼聚成了群,那时候儿的情形可就不一样儿了。”
“你想啊,狼终究是狼,跟羊群、马群的那些弱者都不一样儿。那些羊群马群的天生就弱,聚堆儿是为了自保,它们凭自己的那点子力气,除了聚堆儿便没有旁的选择,故此羊群和马群才肯乖巧听话,羊群和马群也才能稳定的日子长久。可是狼群就不一样了。”
“狼群聚堆儿,狼的数目儿多了,偏个个儿都是狼性的,狼群内里便必定各自都存着不同的心思……时日还短的时候儿,这些各存的心思兴许还能被压制住,毕竟新来的、年幼的起初还摸不清路数,终究还得先学着自保,这便免不得要装作俯首帖耳的模样;”
“可是一旦日子久了,那些新来的有了经验,年幼的长大成熟,那便从前的劣势全都不存在了,这时候儿彼此拉平,便谁对谁都没有从前那么高不可攀、强不可摧。而它们原本就是狼,狼性儿生就便都是强者,都想着要拔尖儿去,谁都不甘心再屈居旁人之下。若此一来,那便各自的心思终究都会一点一点显露出来。别看这时候儿更加狼多势众,可其实反倒好驯服了。”
“啊?”安常在一时没寻思过味儿来,仔细回味了一下儿才道,“孝淑皇后的意思,莫非是——叫她们钮祜禄氏的内斗?等彼此削弱了,咱们再从旁动手,那便省却不少劲儿了?”
“妹妹聪慧。”荣贵人满意地笑,拍拍安常在的手去,“只是哪儿还需要咱们来叫她们斗啊?她们钮祜禄氏的,都不用外人撺掇,她们自己早就斗得欢了!咱们不需要煽风点火,咱们只要顺水推舟就够了。”
安常在登时站起来,向荣贵人深施一礼,“……咱们是斗不过皇后去,不过姐姐却心下原来存着孝淑皇后的锦囊妙计去!有孝淑皇后在天之灵的守护,那咱们又何愁斗不过皇后去?”
荣贵人含笑点头,“说到底,咱们争的不是眼前,是将来……唯有将来是二阿哥承袭大位,咱们才有好日子过,否则若是皇后所出的三阿哥或者四阿哥登位的话,那咱们两个便得如现如今一般,守着这贵人、常在的位分,穷等到死吧。”
荣贵人说着抬眸望了望天,“说到底,孝淑皇后走的时候儿,最放心不下的,终究还是她的二阿哥啊。她自己跟当今这位中宫没什么好争的了,但是她却不能不守护她的儿子啊,故此她不管留下什么,实则都不是为了帮咱们,不过都是为了护着二阿哥罢了。”
“故此只要咱们的心往二阿哥那想,所有的气力都使出来帮衬着二阿哥夺位去,那孝淑皇后在天之灵一定能看见,她留下的锦囊,也必定能一个儿一个儿地全都惠及到咱们自身来!”
安常在用力点头,“对,便是为了咱们自己的出头之日,咱们也必定要帮二阿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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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热的天儿,甚为天子的,心下反倒更为焦躁——他担心的不是自己一人热不热,他要担心的是天下农桑。到五月下旬了,这天儿还这么热,不见雨云,怕是要耽误了农收去。
这北地的天儿一旱,京师的米粮便更依靠南来的漕船。京中米价立时飞长涨了起来,皇上几次下旨,命京中平价粜米。
皇上虽说下了旨意,但是这事儿最根本的解决方法还是要增加漕船运力,尽力将南方的米粮更多运入京中才好,否则若京中米粮的存货也不多的话,单凭圣旨,米价是没法儿真正压下去的。
在这样的情形下,朝廷便开始征用更多的民船为漕船,并为征用支付官银。
朝廷此举亦是为了平定京中米粮价,令百姓有平价米粮可食,却不成想连续多日征用来的船只,远远未能达到需要。
皇上这日回来,一张脸都是沉者,廿廿便知道皇上这真是动了大气了。
原本皇上日理万机,每日里不高兴的事儿必定也有不少件,可是皇上来的时候儿却都自己给整理好了,轻易都不肯带到廿廿眼前来,叫廿廿看见了再跟着一起心烦。
今儿,皇上这是掩饰都掩饰不住了。
廿廿忍着没问,只巧妙地兜着圈子,“……皇上这几日要到龙神庙拈香,总要驻跸静宜园几天。皇上这回需要带些什么去,我这就叫人收拾。”
皇帝摇摇头,“不用带什么,总归就在眼前儿,不两日就回来了。静宜园行宫里一应物件儿都足用,你不必跟着劳动了。”
廿廿点头,轻轻抚着皇上的手,“……龙神庙一向灵验,皇上这回去拈香,等回来了,天上必定跟着降下甘霖来。”
静宜园在香山,香山中多泉水,故此乾隆爷曾先后在静宜园建了四座龙神庙,庙内龙神主泉水。而山中又易聚云水之气,故此在龙神庙中拈香祈雨,有时候儿比在寰丘的雩祭还更容易查知是否有甘霖将降,所以从乾隆爷和当今皇上都十分重视龙神庙拈香之礼。
得了廿廿这样的安慰,皇上心下便也一宽,“是啊,爷也希望如此。”
廿廿莞尔轻笑,“我倒是想起,‘天然图画’是园子里能饱览西山秀色的最佳之地。我就说这龙神庙便必定是与皇上最有缘的。”
圆明园中“天然图画”曾为孝仪纯皇后住处,乾隆爷小时候儿在此读书,等当年的十五阿哥到了念书的年岁,乾隆爷便也将十五阿哥赐住于此读书,故此这“天然图画”与孝仪纯皇后和皇上母子缘分极深。
廿廿委婉提起这一宗缘故,便更是要借乾隆爷和孝仪纯皇后的护佑,让皇上更得宽心去。
皇帝心下明白,不由将廿廿的手攥紧,“……是啊。”
他不多说,因没有必要,廿廿的心意,廿廿想要说的话,他都能心领神会。
在廿廿的劝慰之下,皇帝终于松快下来,这才开了些胃口,能用膳了。
因京中米粮价贵,故此皇上连酒都免了。廿廿悄然唤过月柳来,悄声嘱咐。
月柳会意而去,不多时便捧着一个小坛子回来,廿廿亲自去敲开了泥封,清甜的酒香便漫溢了出来。
皇帝微微挑眉。
是酒香,却与粮食酒的味道有所不同。更要紧的是,这味道,唤醒了他的记忆去。
廿廿瞧着皇帝,淘气微笑,“……今年海棠花儿开的时候,我陪婉贵太妃去永寿宫海棠树下酹酒。听婉贵太妃老人家说起,当年皇额娘曾经将每年的海棠果都蜜渍了,埋在树下做成蜜饯果子去。”
“我听得神往,回头一问,说果子窖里还有些去年的海棠果儿,因受了地气儿,存得好,还挺水灵的。我便想着这样隔年的海棠果若是做蜜果子未必好了,况且我也没有皇额娘那好手艺……我便用了最笨的法儿,直接将它们封了坛子,就试试是否可以酿酒了。”
皇帝惊喜地指了指眼前的小坛子。
廿廿含笑点头,“没错儿,就是它。只是我没想到这海棠果酿酒竟不出数儿,或者也许跟隔年了有关系,果子里的汁儿少了吧,故此好些海棠果才就出了这么一小坛。”
“因为少,故此我也舍不得拿出来。”廿廿淘气地眨眨眼,“便是皇上来,我都轻易没舍得,总想着得寻个特殊的时候儿才给皇上尝呢。原本是想着等今年皇上万寿节那日再拿出来呈进给皇上,给皇上助兴……可是我忽然觉着,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反倒是合适的日子。”
“这果子酿的酒,贵在清甜之时,若是放的日子久了,我担心口味倒会浊了,故此若是等到十月的话,怕就没这会子好喝了……”廿廿亲自给皇上倒上一盅,“皇上还是这会子趁着口味正佳,尝尝吧?”
这是用海棠果酿的酒,并非来自粮食,与皇上想要平抑京中米粮价格的初衷毫无违背;且这酿酒用的海棠果是去年存下的,已然隔年了,此时五月下旬,海棠花都开过了,今年的新一茬的果子眼看着又已经生成了,故此这些去年的海棠果倒可能被糟践了。廿廿拿来酿酒,非但没有靡费,反倒是一种俭省了去。
更何况,这内里更有孝仪纯皇后当年的记忆。儿子终归是儿子,不管多大年岁,也不管身居何样的高位,譬如九五之尊这样的……可是在回忆起母亲来时,永远都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孩童,尚且不知人间愁滋味。
故此在这酒香里,想着额娘,想着从前无忧无虑的模样,才是他最大的纾解之时呀……
皇帝眼窝有些发酸,忙捉起酒盅来一仰而尽。
额娘不在了,额娘却其实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