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各宫嫔妃都要往和坤宫,给王后请安。
仙霞宫里的秀女走在路上,远远看到步辇过来,在刘掌事的带领下,纷纷蹲身低头。胆大的偷偷侧目,先是看到步辇上杏黄色绣芍药花的背影,第二次,则瞄到了盛装出来的雪妃。
韩琳琳对雪妃记忆可深了,想当初,就是被雪妃娘娘惦记,她才有幸被下狱。好在,殿下怜惜,不仅没有治罪,今时今日,她也到明华宫里来了。
练完行走礼仪,回到菊院,兰语蝶累得瘫倒在床上。
韩琳琳有一搭没一搭用手指头轻轻敲茶杯的边,然后问她:“小蝶,依你之见,诸位娘娘里面,哪一位长得最好看呢?”
兰语蝶想也不想:“当然是琼玉宫的雪妃娘娘啊。”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看阵仗就知道啦。”兰语蝶从床上下来,“今天先过去的我认识,那是鎏金宫的明妃娘娘。我以前一直以为既然封妃,必定很了不起。但直到看见雪妃娘娘宫里的人出来,我才知道,同样都是妃子,不同的妃子,情况可是大不一样。”
“是啊,”韩琳琳也看到了,“跟随雪妃娘娘的队伍,几乎是明妃娘娘的两倍之多。唉,如果有朝一日,我也能混得如她那样,才不枉我进这明华宫一趟呢。”
可是,眼下的现实,别说成为雪妃,就是大大方方的仰望,那也不行!
每每在路上听到“雪妃娘娘驾到”,刘掌事都会严令她们全礼蹲下,目光绝不可以看上去。韩琳琳不服气,问了一次:“假如我不小心就看了呢?”
刘香云目光马上犀利如同刀子:“矩正院三审十六酷刑的滋味,你可以轮番尝一尝。”
兰语蝶悄悄劝:“别惹事啦。”
韩琳琳只是不服:“切,还不是为着我被冷落过的人,有什么了不起。”
但是,近两个月下来,明华宫里宮制确实森严,一天清晨,一个小宫女只是将杨秋鸾洗脸用的水里少放了一包洁肤用的美人花露,致使杨秋鸾的肌肤在半个时辰后起了一层疹子,便被刘香云以谋害秀女为由,送去了矩正院。三天后出来,两条腿差点打断了。韩琳琳从门口望闲回来,吓得直拍胸口:“真的好恐怖、真的好恐怖!”
后来一段时间,她驯服多了。
这一天,她们被领到绣兰苑,轻工局重金从海外请来的倪红裳倪大娘,开始教她们刺绣。
“刺绣中高水准的技巧,今天我们暂时不说。我只为各位小主说说苏绣中最基本的针法。首先,是直绣,完全用垂直线绣成形体,线路起落针全在边缘,全是平行排比,边口齐整。配色是一个单位一种色线,没有和色。针脚太长的地方就加线钉住。然后是缠针,用斜行的短线条缠绕着形体绣作,有这边起针到那边落针,方向一致。学得快的人,稍后我会教她盘针中的切针、接针、滚针和旋针。约摸三天后,各位小主便可以自己绣喜欢的花样了。”
韩琳琳没拿过针,笨手笨脚,还屡屡被扎到手,不免气急抱怨:“哎呀,我进明华宫,又不是为了进轻工局的,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做这个呀。”
兰语蝶也不擅长这个,忙得满头大汗,只是胆小,声援不得。
坐在前面的杨秋鸾“哼”了一声:“殿下一直致力在全国推行轻工技术,所以有明旨:宫中女子无论高低,必学一二。”
林紫双跟着说:“不想学刺绣,难道还要去鎏金、攒丝?”
“要不,做个木匠,不是更配合你们土里土气的气质吗?”岳影珊“咯咯咯”的笑声清脆好听,但是,落在韩琳琳和兰语蝶的耳中,真是刺耳极了。
官家小姐中,杨秋鸾、林紫双和岳影珊本来就学过,倪大娘稍加点拨,她们自然跃为佼佼者,几种针法皆学得流畅纯熟。
不过,一群人当中,精通书画的柳无尘,和擅长琴技的何希文,则更出挑。
倪大娘看了一圈下来,指正了几位绣得实在太差的秀女的作品,然后对着杨秋鸾、林紫双、岳影珊点点头,接着就将柳无尘和何希文的作品拿上去,当着所有秀女的面,将两位小主大肆夸奖了一番,并说:“二位小主作品,如此有灵气,我必定要向雪妃娘娘回禀,届时,再请旨嘉奖柳小主和何小主。”
此话一出,杨、林、岳三人不由得俩俩相忘。
授课结束之后,诸小主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各回各处。韩琳琳拉着兰语蝶悄悄来到刘香云身边。韩琳琳悄声对刘香云说:“姑姑,借一步说话。”一边说一边褪了只翡翠镯子给她。
“姑姑,你看,这东西现在我也使不着,你昨日穿的一件素雅的衣服,配这个刚刚好,你收下?”
刘香云向来对她不假以辞色,这么一来,眼睛一亮,脸色倒是温和下来:“有什么事。”随手把镯子收了。
“敢问姑姑,碧华宫的方池珍方姑姑,您可认识吗?”
刘香云不由愣了一下:“方姑姑嘛,我不是太熟,但是你说出事情,若是我权力范围内,需要转达还是怎样,我尽量遂你的心愿。”
“那就太好了。”韩琳琳看看从身边陆续走过去的人,转头悄悄说:“也没什么,就是进宫之前受过方姑姑的照顾,现在得以进宫,想要答谢。当然,如果不方便,暂时记着也是可以的。只菊院环境清幽,原本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可离宫门太远,就是吃饭,也比别人多走许多路途,还望姑姑垂怜,可否再换一换。”
刘香云一听:“原来为着这个。”作势想了想,说:“你想换屋子?现在秀女们都住在仙霞宫里,多数屋子都被占了。”
韩琳琳越发笑得媚些:“姑姑,你就想一想办法吧。”
刘香云看看她,又看看兰语蝶,这才说:“好吧,我想来想去,只有依兰院还同时有两个房间,你们两个,今天起,再搬到那边。”说完了,没话找话接道:“你说你好好的,把房间搬来搬去,多累。今天活儿够多的了,趁着天没黑,赶快回去吧,吃完饭,再收拾收拾新房间,最后还能捞个好觉睡。”
这个夜晚,本应非常安静的。
刚刚沐浴完、换了一身轻便衣裳的柳无尘来到隔壁何希文的房内。何希文看了一会儿书,刚准备休息,见她来了,忙从内室出来:“姐姐来啦。”
柳无尘笑着说:“宫里面实在寂寞,过来找妹妹说会儿话。”
何希文便把棋盘给搬出来,说:“那正好,咱姐妹俩一起下一盘,解解闷儿。”两个人对面坐下,各执一子,黑方先行,你来我往对弈。
兴致正高,突然听到院子外面有吵杂声。接着,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就停在门前。柳无尘和何希文都很诧异,连忙停子,双双站起来。
门开了,面沉似水的刘香云带着一众秀女走进来。走在刘香云身边的正是岳影珊,和刘香云对视一眼,刘香云立刻对柳无尘、何希文说:“两位小主,宫中失窃,岳小主的一只镶红宝的金丝镯子晚膳之后不翼而飞,例行公事,我需要搜一搜,还请两位小主见谅,行个方便。”
柳无尘没立刻吱声,何希文大喊起来:“我又没偷她的镯子,连看都没看过,为什么就要搜我的屋子呢?不许搜。”
刘香云淡淡说:“小主,又不单是怀疑你一人,东苑的屋子十有八九都已经搜过,现在只是轮到你这里而已。”
何希文还是不让步:“其他人不在乎,随便你们翻找,我这儿就是不行,本来不是贼,一翻就好像我们都成了贼一样!”
岳影珊说:“你没做亏心事,搜搜又怎么啦?”顿了顿,道:“我记得吃饭的时候,就是你,坐得离我最近。”转过脸,煞有介事对刘香云说:“姑姑,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我正在喝汤,不小心汤水沾到另一边手上,手腕也溅到了,便把镯子退下来,镯子和手都擦一擦。擦完的镯子我随手先放在旁边了,转头找就再也看不到。”说到这儿,再转目看向何希文,满脸讥讽道:“本来就惹得人怀疑,有些人还不让搜,这不是越发激起别人的想象?”
何希文一听就火了:“谁拿你的金镯子?你以为这满仙霞宫的,都是要觊觎你们这些官家小姐的!”
刘香云不再理何希文的态度,转头对仙霞宫的宫女说:“给我搜!”还警告何希文:“你再阻挠,我就以妨碍掌事执行公务的罪名送你去矩正院,严重的话将取消秀女资格,降格为普通宫女。”
几名年纪颇大的宫女气势汹汹冲过去,掀被子翻褥子,大搜一气。没一盏茶工夫,一个白胖的宫女欢声大叫:“找到啦找到啦!”翻出来一个绣穿花蝴蝶的粉红方缎子包成的一个包儿,打开来,里面正是一只镶着大小不一一共三颗红宝的金丝镯子。岳影珊立刻上去,拿过来和自己右手上正带着的那只对比,没错!她给刘香云看,刘香云立刻大喝:“何小主,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个白胖的宫女叫范锦贞,一辈子打扫屋子做勤杂事,最近才巴着刘香云成了仙霞宫里主管二十几个劳务司派出宫女平日事务的大宫女,这时候站在岳影珊前面,当着刘香云,大声喝问何希文:“何小主,有什么话,快点招了吧。”
刘香云斜眼看了看她,似是责备,但是回过头再看何希文,话却是顺着范锦贞的意思往下说:“小主,如果你现在承认金丝镯子是你拿的,偷偷放在自己屋里,毕竟这是仙霞宫里发生的事,我也有责任教导你以及协调你和岳小主之间往后的相处,当着岳小主以及柳小主的面,我就大胆做个主,就这么算了。但是,如果你一意孤行,执意不承认,那没有办法,对不住,这屋子你是没法再住,现在我就要让人将你看押起来,明天送往矩正院,由矩正院的人刑法伺候。”
说完了,她走近何希文,沉声问:“怎么样啊?小主?”
自进宫第一天,“矩正院”大名便如雷贯耳。范锦贞和一众大宫女都眼神凶狠盯着,岳影珊则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何希文气愤,又紧张,但到底还是非常害怕。她浑身颤抖,手脚冰凉:“不是我、不是我……”
柳无尘也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着急地说:“这事一定有蹊跷,姑姑你可要详查。”
岳影珊冷哼道:“证据确凿,还要怎么查,不会是,你和她根本就是同谋。看我的镯子好,能变卖得许多银子,两个人要改善生活,得到银子就平分吧?”
柳无尘和何希文一起叫起来:“你胡说,我们根本就没有想过。”
刘香云不耐烦地挥挥手:“事情到这儿,我看也就算了。三位小主都是刚进宫,能不把事情闹大就不要把事情闹大。这镯子呢,我就还给岳小主了。”岳影珊笑盈盈将镯子拿过去,刘香云对柳无尘和何希文说:“柳小主和何小主犯了错,从明天起闭门思过。这个月内,你们都不要再参加公开的事务活动,就当是我心慈,再求岳小主一个人情,在仙霞宫内,把这件事给了结了吧。”
韩琳琳拉着兰语蝶,事发的时候就在院子外面看闲。岳影珊跟在刘香云后面,一众人浩浩荡荡从柳无尘、何希文居住的百合院走出来,灯笼、火把,照得四周甚是明亮。韩琳琳急忙将兰语蝶一拉,两个人躲进旁边的树丛中。
等人走远了,两个人才出来。兰语蝶当先跑到台阶上,听到关起来的门户中何希文气愤不已控诉岳影珊和刘香云的声音。
何希文道:“那个岳影珊,明明就是她买通了宫女,将金丝镯子放在我的房间里。可恨我疏于防范,竟然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将东西放进来。”又说:“那个刘香云,不知道得了岳影珊多少好处,任由她指鹿为马,问也不问,查也不查,立刻就相信她说的所有的话。”
柳无尘的声音比较低,什么都听不到。但是观她为人,大概也就是劝慰何希文一番。
何希文说着说着就哭起来,说:“闭门思过,分明就是剥夺我们和各司掌制学习的机会,虽然说,接近不接近鹰王不是那么重要的事,但是,这等恶气,叫我真的咽不下去。”
柳无尘温言劝着,韩琳琳听了没趣,这才将兰语蝶拉下来,低声说:“看到没有?杨秋鸾她们那一伙多可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