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第三次在御书房召见孟昭衍,在宋画祠走的当天。
远征大将军宋宁御的折子从疆地加急送来,皇帝为此难得高兴了一阵,他将折子甩在孟昭衍面前,连泰旗都给赶出去了,皇帝问道:“那件事,你可考虑好了?”
孟昭衍眼神微动,却依旧道:“儿臣日前已向父皇表明心态。”
“你到底为何不愿?”
孟昭衍沉默,他这么跟皇帝说话实为大不敬,但是他知道皇帝在这处的底线是什么,故而他倒也是不怕的。
皇帝微叹了口气,挑开话题道:“远征大将军如今捷报传来,将不日进京,你看要派什么人去合适?”
“远征大将军?”孟昭衍微眯着眼,想了想,道:“可是宋家长子,宋宁御?”
皇帝细看了他一眼,而后道:“正是,也是你王妃的亲兄,说起来,也与你有几分亲疏关系。”
这话说出来就是试探了,皇帝的目光不曾挪动,孟昭衍也是滴水不漏,他道:“大将军胜名在外,儿臣也常有所闻,只是从前未曾与其见过,不曾了解几分,父皇此问,确实是为难儿臣了。”
上天静默了一会儿,孟昭衍不动声色地等着皇帝说话,气息平稳,只能闻到特贡的龙涎香的气味从四面八方细细传来。
“也罢,是朕病急乱投医了,你去吧,朕明日再在朝上与众臣商议一番。”
“是,儿臣告退。”
孟昭衍轻轻合上门,门外泰旗见他出来了,低下身见礼,笑着道:“靖王殿下这就回去了。”
“正是,有劳公公在父皇跟前打点。”
“不敢。”
两人低交几句就算作罢,孟昭衍一路朝昭云殿走,宋宁御回京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他手中统领五十万大军,留三十万压境,二十万随其回京,士兵众多,行程自然要慢很多,现在应该已经快要到京畿附近了。
可见皇帝已经将这副折子压了多久了。
皇帝前面试探他,孟昭衍心中不是不清楚,就算他小心避开皇帝的警铃,却也不能得其信任。
而宋宁御的回京,必然要使京都局势变动很多。
他确实许久未见宋宁御了,从宋宁御远征之时,就未再见过一面。
想来,宋画祠也是如此。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昭云殿前,门口的宫人走近,问道:“王爷,王妃已经出宫,可要将您的东西安置在正殿,这样到底方便些?”
孟昭衍恍然回过神,“你说什么?”
宫人又重复了一遍,他才想了想,道:“不用了,就按原来一样放着吧。”
“是。”
宫人应了就退下去了,孟昭衍远远看了一眼正殿禁闭的门,蓦然笑了一下,就施施然转身走了。
皇帝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把宋画祠送出宫,但到底是保护了宋画祠,他在宫里一日,孟廉枫就蠢蠢欲动一日,他可以经得起孟廉枫折腾,宋画祠,他却是不敢赌的。
他要送宋画祠一片安稳,就不能将她拉入这样的境地。
皇帝,也像是动了恻隐之心一般。
孟昭衍轻笑,瞬间否定了自己这个念头。
宋枝瑶的伤养过这么久,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她唯一怕的,也就是会不会在身上留下疤痕,求姚夫人从宋太傅那里拿了特制的药膏,可以将其身上的疤痕随着时日渐渐消退,也算是解了心头一大忧心。
但是最忧心的,还是宋画祠的死活。
她几次三番想动宋画祠,都让她躲过去了,就算宋画祠也受过几日苦,却是实在难消她心头恨。
宋枝瑶又想着要设计毒害宋画祠,这回她却是没有给姚夫人讲,只不想姚夫人再多说些什么碍着自己的事。
宋太傅早朝下来准备用膳,吃到一半像是想起来什么,当着众人面道:“你大哥多年出征,如今快要回来了。”
“大哥?”
宋枝瑶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哪来的大哥,怎么什么印象都没有?
宋太傅斜睨她一眼,悠然道:“你大哥宋宁御,当年出征的时候你还小,此时也大概是没什么记忆了。”
“可是娘亲只生了我一个,怎么还会……”
姚夫人急忙拉住宋枝瑶,把她接下来的话止住了,姚夫人讪讪笑道:“老爷,瑶儿年幼还不懂事的时候大少爷就走了,此时不记得也属正常,请老爷莫怪。”
宋太傅从鼻子里哼一声,算是不计较,宋枝瑶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被姚夫人暗处瞪了一眼,就闭着嘴不再说话了。
饭后,宋枝瑶跟着姚夫人进了房,才散了一口气问道:“娘,你前面为何不让我继续说?”
“你傻啊,不会动脑子想想吗?那个宋宁御不是娘生的,那必然是宋画祠和宋乔淑的胞兄啊!”
“可是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说了是你还小,宋宁御对宋画祠和宋乔淑是出了名的爱护,只是这几年出征,鞭长莫及,只怕这次回来,宋府里面必定安宁不了了。”
宋枝瑶奇怪道:“娘亲,此话怎讲?”
姚夫人叹口气道:“宋画祠现在是靖王王妃,宋宁御又是远征大将军,若是他们想,只怕你我也难有立身之处。”
“娘亲怕什么?我不日也要嫁给五皇子了,还怕他们俩?”
“是了,瑶儿嫁出府去,万事无忧,只是为娘还要继续在宋府里呆着。”
这话是说宋枝瑶一人得到,却不会带着姚夫人一块走了,宋枝瑶也没有什么办法,这是必然的,只要宋画祠在府一天,她必然痛快不了,要么是让宋画祠回王府,要么,是找个方法除了她,已绝后患。
但是之前做了那么多次,宋画祠都避过去了,一时之间她是真的找不到法子。
宋枝瑶脑筋转了又转,迟迟想不出计谋出来。恰巧姚夫人要午睡了,她便退了出来,一路边想边回了自己院子。
路上遇到下人都退立两侧向她行礼,宋枝瑶没工夫搭理,直直走了。
几个下人端着盆子在后府独径里走着,谈话的声音飘落在走到岔路上的宋枝瑶耳朵里。
“你这手是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个样子?”其中一人问道。
“咳,每过冬时,都是这样,我都习惯了。”
“习惯什么?”又是另一人。
“这洗衣坊的水啊,是从井底里捞出来的,水温寒凉,常人伸手进去都要哆嗦半天,搞不好还要被动抽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