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准派人装成小贩,提了两肩担,往詹事府门口一侧站着蹲点,一边生意做着,一边耳清目明看孟昭衍说的到底是什么来了。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方过,皇宫方向来了两骑人马,为首那人穿黑色锦袍劲装,暗纹环扣,是宫里禁卫军统一装束,披风随风朝后扬起,一手高执明黄卷轴,直至行至詹事府大门口,勒绳下马。
看门下人是个会认人的,见人马到了跟前,连忙大开朱门,詹事府三字牌匾黯淡,似是预兆了什么。
詹事府少詹事正在府内前厅吩咐人办事,见禁卫军来了十几位,连忙断了交谈,起身相迎。
为首那人打开手中卷轴,“圣旨到!”
厅内众人纷纷跪下,那人方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詹事府詹事孟廉枫纵容下属多行不义,管教属下不力,以致詹事府执事不严,有负圣恩,特黜五皇子孟廉枫詹事一职。詹事府詹事一职空缺,擢詹事府少詹事周谨行为詹事府詹事,即日起行。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少詹事接过圣旨,众人起身,少詹事问道:“周谨行何在?”
那少詹事正色道:“臣在。”
“陛下口谕,命周谨行严格行事,公正行法,作奸犯科之人一律革职处置,周大人蒙恩,望周大人人如其名,谨言慎行。”
“自然,臣必当鞠躬尽瘁。”
那人点头,风风火火到,风风火火走。
人一走,周谨行身边的人纷纷前来道喜,他一一应过,待人散了,方紧了紧握着卷轴的手,触感实在,他望着只有人影略过的朱门口,面上平静,眼里却是蒙了雾般的茫然。
朱门大敞,落入一旁观察已久的小贩眼里。小贩做了最后一单生意,笑眯眯说着“收摊、收摊”,便又提着两肩担原路回了。
周准还在王府里等着,下人越过王府前院,见了喂完食又开始钓鱼的孟昭衍,道:“见过王爷,见过大人。”
周准已经急不可耐,忙道:“起来吧,出了什么事?”
“回大人,”来人眉间满是喜色,“下面人回报,说是前任詹事府詹事今个儿刚被免了职,由少詹事周谨行担任詹事一职。”
“詹事府詹事?”周准对上来人笑眼,脑中一蹦,蹦出个名字来,“那不正是五皇子吗?就这么被免了职?”
孟昭衍这才做声,“正是。”
他一转头,对来人道:“你且下去吧。”
那人弓身退下了,周准方问道:“下官知王爷素来料事如神,这回又是是如何知道的?还请王爷指点一二。”
手上杆子动了动,孟昭衍竖了根手指在嘴边,周准立马噤声。
手一扬收杆,捉到面前来,是条红白锦鲤,方才被孟昭衍喂饱了,这时候正活蹦乱跳地吐泡泡。孟昭衍扬眉一笑,道:“交给厨房,王妃喜欢吃鱼,今晚加餐。”
周准无奈接了,放进水桶,递了帕子过去,让孟昭衍擦净手。
孟昭衍继续把杆子一扬,扔进水里,这回却是没放鱼饵,道:“群臣觐见,指点孟廉枫一派不是,孟廉枫虽堪堪避过祸端,却已被明眼人看了个通透,皇帝昏庸,到底不瞎,这点事情却是明白的。”
水上一时无波,孟昭衍又道:“后者,满桌折子千夫怒向,共指詹事府,孟廉枫一三品朝官,着紫衣金冠,脚下踩着人,上头势必要压着人,这回倒是怎么也脱不开边的。”
“皇帝,”孟昭衍念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他念得多了,少年时一声一声唤的“父皇”,也不知丢掉岁月哪条河里了。
他偏过头看向周准,目光淡得像是没有,“皇帝,便是再疼他,也得问问群臣,他还有没有资格保他这个嚣张跋扈、愚蠢至极的,五皇子。”
“掀了他的乌纱帽,众望所归,也削不了孟廉枫几斤肉,于外于内,两全其美。”
孟昭衍又望着湖面,手上的杆又动了,细风阵阵吹来,带着春日特有的柔和,吹开他眉间难得的笑意,“本王将他喂得肥了,他自然,要还本王一顿餐。”
“周准?”
“下官在。”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没说的是,皇帝这么做,也是试探,试探五皇子孟廉枫经此一遭到底能不能在他的宏禾殿里坐住,坐不坐得住,都另当别论了。
周准一愣一愣听着,最后却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孟昭衍也不等他这个回答,手再一扬收了杆,那个咬着线绳的鱼在空中一跃,姿态悠扬,最后落了孟昭衍手里,一瞧,却是比方才那条更肥。
他手上拎了拎重量,笑得更开,道:“这条,给我在绘颜阁设个池子,专门养着,我要看看,他能活几时。”
他要看看,这个被他前些日子喂得颇肥,现今自说自话闹了场赔本的好戏,咬上他没勾的线绳的蠢鱼,到底能活到几时。
周准再蠢,蠢不过鱼,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忙接过来,应了是。
他转念一想,问:“那周谨行呢?王爷可知其人?”
孟昭衍像是想起什么般点点头,道:“自然,前左相大人周笃振遗腹子,周念,入朝那年,改名周谨行,意为谨言慎行。”
前左相大人,周笃振。
皇帝即为八年,周笃振府中查收与邻国往来书信若干,一夕定罪,勾结他国,扰乱朝纲,判腰斩,诛满门。周笃振年逾七十,于太和殿前叩头三日,方得皇帝圣恩,免其老年得子周念一死。
周家忠良一世,晚年落得骂名。
周谨行一命苟且,故唤谨言慎行。
周笃振行太傅一职,是孟昭衍早年老师,师恩重若泰山,周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孟昭衍提及当年往事。
“周谨行为人如其父,入朝六年,两袖清廉,却被打发至詹事府做一闲职,实在是埋没了,皇帝念老师旧情,也当顺势提拔提拔他。”
周准不解,“若是如此,王爷可承太傅遗愿,帮衬一二,为何至今才……”
孟昭衍先摇头了,“周谨行为人刚毅,不愿轻易承接人情,本王当年也找过他,被拒绝了。”
“咳咳……”王爷都能被拒绝,这个周谨行还真是……
“王爷既然猜到皇上要提拔周谨行,是要将其拉入羽翼之下?”
“正是。”
“可他人微言轻,且身负命案,如何能堪得其用?”
孟昭衍摇了摇头,眸光深不可测,“你且看着,既然皇帝着眼于他,人微言轻,就只是说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