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府银装素裹,美得如梦似幻。
宁缺穿了一件白色的披风,点缀了一圈风毛,手里还捧了一个小巧玲珑的暖炉,站在雪地里,几乎要与一片纯白融为一体。
步诀慢慢地往前走,宁缺小步小步笨拙地跟着他,这样看,略显滑稽。
步诀回过头看了一眼,孩子慢吞吞地往前走,她人小,步子也迈不开,他就站在前面,安静地等,也不回头催促一声。
少年腰间的玉佩叮当作响,艳丽的流苏被风吹起,白衣外的黑色披风上绣了精致的一抹翠竹。
他站在风里,脊背挺直,长身玉立。
两个人终于出了质子府,风吹得宁缺一个哆嗦,步诀轻笑一声,问道:“暖炉没带么?”
宁缺困惑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又摇摇头:“带了。”
他站定了细细打量她,袄裙、披风、手炉一个不少,想了想,他问道:“还想出去吗?”
她认认真真地点点头。
少年大步走过去,把风帽扣在她的头上,柔软的狐毛围在她晶莹剔透的小脸边,孩子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睫毛长长,看上去格外可爱。
盛都的街市十分繁华,路边有叫卖着东西的小贩,宁缺四处望着,继续往前走,少年却变魔术一般递给了她一串糖葫芦。
孩子茫然地看着他,步诀沉声道:“还不接过去?”
他垂着眼睛看她白皙的手掌,她伸出手去够他手里的糖葫芦,他恶作剧似的越举越高,她踮起脚尖,就差蹦起来。
“不想给我也不要了。”她站定了,冷冷地说。
有点逗过火了。
步诀意识到这一点,蹲下身,把糖葫芦递到她唇边,她伸出手握住,继续自顾自地往前走。
“不要自己一个人走。”步诀快步跟上去,皱着眉头说,“免得跑丢。”
她头也不抬地伸出手,拽住了他披风的一角,两个人以这种奇怪的姿态走了许久,也没有觉得不正常。
“这里是盛都的城门。”步诀眯起眼睛,冷冷地一笑,“也不晓得傅南之是怎么想的,正常皇都应该处于中心位置,他倒好,安排在国家交界地带。”
“他对自己有足够自信。”宁缺淡淡道,捏住木棍的那只手愈发用力,“更何况奕国吞并了姜国,盛都前方还有重重关隘,谈什么危险。”
步诀低下头看着还不及自己腿长的孩子,突然把她抱起来。
“你干嘛?”她皱起眉头,却没有挣脱开。
“你太矮了,和你说话低头太累。”步诀面无表情地说,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看上去也并不违和。
“我会长大的。”她伸出单薄的拳头砸了他的肩膀。
长大吗?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她长大的那一天。
指不定那个时候他都不在了。
步诀没多说什么,继续带着她往前走。
“步诀,我听说在霈国你不受重视,那为什么是你来到这里?”宁缺趴在他的肩头,轻声问道,“他们说,质子是未来的储君。”
步诀微微一僵,撞上孩子明净如湖水般的一双眼睛,不知道应该怎么诉说。
为什么?
背后的原因太过阴暗了。
“等你长大了,我就告诉你。”步诀的语气带着几分玩味,他抿着唇笑了笑,只是眉眼间带着浓重的戾气,“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她的脸皱了起来,充满了茫然,看上去格外可爱。
少年却并没有多说,抱着她去了附近的一家酒楼。
宁缺抬头看,“月归楼”三个字写得极好,笔笔断开却又不会显得过于死板。
“这几个字是傅南之写的,在他未上位之前,这里算得上是他的一部分产业。”步诀漫不经心地说,像是看出来了她的心思,“这家酒楼,是皇族用于打探情报的。”
宁缺暗自心惊。
原来傅南之的人脉遍布了整个盛都?
步诀点了几个小菜,两个人都没什么胃口,吃得并不多,只是喝了几口茶
“不爱吃?”他注意到她基本没动筷子,皱着眉头问道,“这家酒楼有不少皇亲贵族会来,味道不会错的。”
他真的很喜欢皱眉。
“不是,就是没胃口。”宁缺低头咬了一口糖葫芦,脸颊一鼓一鼓的。
步诀低头呷茶,窗户纸啪嗒啪嗒地响着,狂风卷着大片的雪花,听起来有些阴森。
“雪停了,我们就回去吧。”步诀说,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今天要带你出来吗?”
宁缺望着他,久久地沉默着。
她不明白眼前这个少年的心思。
他看似冷漠,却也会保护自己。
他看似温暖,却对生死都有些看淡。
少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轻笑了一声:“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不想留在这里,好歹要知道怎么离开。”
眼前的这个孩子才八岁,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到霈国,但是她……
如果没有他,她该怎么办。
和这孩子相处才一天,但是他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不忍心留她一个人,可是他也没办法带走她。
如果他走了,那她应该怎么办呢。
至少这样,还说不定能保这孩子一条命。
宁缺的眼睛瞪大了看着他,步诀却回过头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如果有一天,你有了能力,就离开这里,这里永远都不会是你的家。”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掠过她的脸庞,最后又归于平静,“天大地大,不会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但是这里,一定不可以是奕国。”
宁缺咬着粉嫩的唇瓣,无声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