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后半夜的时候。
鹿离检查过那只小海豚的各项身体特征,对照顾未生留下来的检测数据表全都看过一遍之后,和老金打了招呼,上楼去睡觉。
睡了不到两个小时,楼下忽然响起剧烈的拍门声。
为了保险起见,这条船一楼船舱的门加固了两层,隔着两层敲门声都这么清晰,可见敲门的人用了多大力气。
鹿离被吵醒,心里咯噔一下。
几乎同时,楼下休息室里休息的老金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两人默契的没说话,一上一下对视一眼,都想起顾未生之前说的那个捕猎队。
鹿离鞋子都没顾上穿,光着脚下了楼。
她脚步很轻,也没开灯,抹黑下到一楼,走到老金面前,才喘了口气,问他怎么办。
老金推了推老花镜,眯着眼镜往门外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什么,枯瘦的手指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朝驾驶舱走下去。
鹿离连忙跟过去。
下去以后才知道,老金是去看监控了。
“我看看外面是什么人,小闺女你准备一下。要是门外真是那帮小混蛋,一会儿出什么意外你别管我,抓人要紧。”
老金嗓音沙哑,说出的话却很决然。
“你手机有信号吗?”
“没有。”
“刚才下楼的时候我就看了,没有。但二楼报警器能用。”
鹿离太阳穴突突直跳,可刚才下楼的时候还是没忘检查床头边的报警器,灯亮着,功能正常,确定以后她才下的楼。
老金这才松了口气,说,“那就好。”
“那就好。”
说着,他戴老花镜的眼睛半眯着,颤颤巍巍找到转换甲板外面监控器的按钮,用力一按。
画面瞬间翻转。
出乎意料的是门外并没有他们想象的危险画面,反而只站着一只小小的黑影,低着头,神色焦灼的狂拍舱门。
什么鬼?
连鹿离都愣了一下。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眯着眼睛接过老金手里的操作系统,找到几分钟前船舱外面朝海滩的监控画面。
时间迅速倒退,一下退回几分钟前他们正在船舱里熟睡的时候,海滩边上忽然跑过来一道黑影,从漆黑一片的夜幕里跑出来,瘦瘦小小的,却格外拼命,一路朝这条船狂奔过来,直到费尽力气爬上甲板,在门口狂拍舱门。
看着看着鹿离忽然就顿住了。
“这不是那个小孩吗?”
史肖月酒吧里经常四处跑腿的那个小孩。
难怪她看监控第一眼就觉得眼熟。
为了以防万一,鹿离和老金把监控有往前调了三十多分钟,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这个小孩儿,才上楼把靠近甲板的一扇窗户打开,问他要干什么。
“我想,我想请你们帮忙。”
“求你们帮帮我……”
男孩儿说的上气不接下气,因为跑的太急,整个人脸色煞白,弓着腰,额头被汗水浸湿,仔细一看才发现他还穿着拖鞋,脚上全是砂砾。
鹿离跟他不熟,窗户打开之后,很自觉的退到一边让老金跟他说。
老金的确跟他很熟。
起码比她熟。
以前史肖月来店里小男孩儿偷偷跟过来时,老金再忙也会抽空给他一些糖或几包零食,笑眯眯的逗逗他,跟他说说话聊聊天,虽然他并不怎么说话,但老金却好像很喜欢这个小孩儿一样,这些天还念叨过他怎么不来了。
鹿离听到过一次,但也没太在意。
她跟老金不熟,跟这小孩儿更谈不上多熟,所以不在意也很正常。
窗户打开一半,老金和男孩儿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飘到耳边,鹿离喝口水压了压还在狂跳的心脏,本来想上楼,走到一半儿,就看到老金从窗口回来,开始穿衣服准备出门。
她想到刚才那个男孩儿语气焦急的对老金说,“老板,老板晕倒了。”
“我们打电话给救护车,可是他们一直没来,我不会,不会开车。”
男孩儿说话有些结巴,说这些时候手脚并用,苍白着一张脸焦急的望着老金,似乎企图让他明白他现在有多么担心。
能从酒吧一路赤脚跑过来,想必情况真的不太好。
老金虽然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可不管看在小孩儿的份儿上还是顾未生和史肖月的关系上,他都不能坐视不理。
老金也说,“就是把人开车往医院送一趟,没事儿,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现在醒了人也不困,就去一趟吧。”
“万一姓史的那个丫头出了什么事儿,到时候顾未生这小子也要担心。你就别告诉他,省的他分心。”
鹿离本来还想阻止一下。
可听老金这么说完,要说的话也硬生生卡在嗓子眼儿,又想起不久前顾未生的叮嘱。
“别惹金叔生气,尽量顺着他,他最近心情不好。”
“你做好自己的事儿就行。医疗队其他事情别乱问。”
他说的略显淡漠,也不知道是不是怕她继续追问史肖月的事儿,语气清冷带了几分克制,但告诫的意思却很明显。
和老金现在说话的意思也很像。
万一史肖月出了什么事儿,到时候分心的还是顾未生,跟她有什么关系。
鹿离本来想打电话告诉顾未生一声,但顾未生的电话关机,怎么打都打不通。
打到最后她索性放弃,直接发了条短信过去。
对面显示接收但是没有人看。
她坐在一楼大厅里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
倒是史肖月那边,没几个小时又传来动静。
还是那个男孩儿。
只不过这次他没再慌里慌张的从酒吧跑来,而是用老金的老人机打了通电话过来。
电话里,小孩儿沙哑结巴的嗓音格外清晰。
说话时透着几分费劲。
“姐,姐姐……”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我,老板,取一下病历单。”
“什么病历单?”
鹿离喝水的动作一顿,皱眉揉了揉太阳穴。
她没打算去。
人压根坐在沙发上动都没动。
但对面还在认真又结巴的解释。
“就是我们老板以前,以前的病例通知单,医生说必须要用,可是我不知道,所以没有带来。”
“老板说在酒吧阁楼。”
“你,你能不能帮帮我。”
男孩儿说的费劲,哀求的意思很明显。
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这个小孩儿也不傻,一直都知道鹿离不喜欢史肖月,所以刚才一开始求助的时候直接看向老金,根本没想跟她说话。
现在打电话应该也是迫不得已。
但鹿离脑子转了几秒,也很快抓住重点。
“你们老板说。”
“那就说明她已经醒了。”
“对。”
“但,但是……”
“别但是。”
“既然她已经醒了,那就说明没有生命危险,你让她等明天我找人把病历单找到送到医院去,我现在很困,要睡觉,没时间帮你们送东西。”
“可是医生说必,必须,要立刻。”
对面的声音霎时焦躁起来,几乎乱的语无伦次,同时,老金把电话接过去,跟她简明扼要的说了一下现在医院里的情况。
史肖月虽然醒了,但现在情况很危险,医生说ct拍出来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立刻开刀治疗,但是史肖月又说自己以前的病例忘记带了,万一有什么考虑不到的问题手术中很容易出事儿,所以要立刻拿到病例。
小孩儿不会开车,痴痴呆呆的万一半路上耽搁了。
留在医院更派不上用场,万一医院这边要人拿主意,他什么都做不了,所以现在只能找鹿离帮忙。
“但顾未生说今天晚上不安全,让我别乱跑。”
“我得听他的。”
她喝了口水,下意识往窗户看了一眼。
紧闭的窗户外,海面风平浪静,连一丝浪花都没有掀起。
话说到这儿,老金也语塞了几秒。
想了想才说,“现在已经凌晨四点,天都快亮了,应该没什么事儿,”
“再说船舱外面不是还有海警吗,让他们留一半儿人在那儿,一半陪你一起过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电话那头医生在催。
老金的语气也很犹豫。
可隔着听筒都能听到医院走廊里不知道什么人沙哑着嗓子的哭泣,像是接到什么噩耗,一声接一声,从开始的小声啜泣到呜咽的撕心裂肺,哭的人心情都慢慢烦躁起来。
鹿离没说话。
电话那头却窸窸窣窣响起医护人员公式化的嗓音。
“史肖月家属在不在啊?史肖月。”
“病例拿来了没有啊,今晚到底要不要做手术,你们快点做个决定,别把病人耽误了。快点啊。”
话音刚落,就听到医院走廊里急匆匆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推着担架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各种嘈杂的声音混成一团。
鹿离从窗户往外看了一眼,想起前段时间小静无意间跟她心闲聊时说的,“史肖月啊。”
“我虽然不喜欢她,但据说她好像还是顾队的救命恩人呢。”
“不然以他们两的职业,就算擦肩而过一百回,也可能不会产生一丝交集啊。”
小静说的无意,鹿离却记在了心里。
后来她也旁敲侧击的问过顾未生,但顾未生都没正面回答。
只有一次,承认了他们两认识很多年这件事儿。
其余她一概不知。
电话那头,老金还在头疼,正想对旁边的男孩儿说,要不你在医院好好看着,我回去一趟。
就听到电话里传来鹿离清晰的嗓音。
“行。”
“我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