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珊却说

“那只是借口而已。”

“你真正想做的，是了解他，或者说是想看看值不值，劝退他。”

“因为你心疼了。”

陈珊说的一针见血，鹿离没有反驳，只是揉着白天走的酸痛的脚底兀自沉默了一会儿。

脚底的水泡是傍晚从诊所回来之前磨出来的。

路上，顾未生长腿阔步，虽然双手插兜，已经走的很慢了，但他腿长，走一步顶鹿离好几步。

他每走一步，她就要在后面追几步。

顾未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她仿佛也是为了证明自己一样，硬是咬着牙走了下来。

早知道就不逞能了。

鹿离揉了揉溃烂出血的水泡，半躺在床上，伸手从床头柜里面翻找指甲刀一类的东西，想直接把血泡剪破，等明天去找点消炎药敷上。

正找着，就听到门口有人走了进来。

他们的是一层上下楼的木质旅店，旅店一楼是休息区和娱乐区，二楼有一条L形长廊，长廊两边都是客房。

鹿离住在走廊最里面的一间房，医疗队其他人都住在她前面。

所以一旦有人过来，很明显就能知道是冲她来的。

因为洗手间和浴室都在走廊拐角处，这儿只有她住的房间。

脚步在门口停顿。

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儿，鹿离抿唇没有吭声。

虽然顾未生并没有告诉她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小静和其他人毫不惊讶的神色中可以得知，他们以前应该面临过不少这样的危险。

以至于医疗队淡定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汇合以后，该吃饭吃饭，该去和保护站交接交接，只有晚上吃完饭开会的时候，陈年陆放等人才神色担忧的问了问顾未生的伤势。

那时鹿离回房，刚好路过。

不知道是不是不想让她听到什么，开会的房间直接关了门。

门外脚步声彻底静了，顾未生才说自己没事儿。

“伤不深。”

“说说你们昨天发现的情况。”

他手抵着下颚，凌厉的视线扫了周围一圈，说着，人已经走到窗户边上，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了一眼。

“没人吧顾队。”

“恩。”

“你们继续。”

“好。”

“那我先来吧。”

陈年说着，铺开桌上自己整理的资料，指着上面铅笔绘制出来的路线图和所有他最近收集到的资料，说，“昨天晚上被人袭击的时候，我从后视镜里往外面看过，当时在坍塌的山石背后看到两个人影。”

“很像是之前在水底监控里发现的那个两个人。”

“但当时距离远，没看太清、”

“按照顾队说的，昨晚这件事儿是有预谋的。那给我们信息的人八成也有问题，不是被收买了，就是被人跟踪或者无意间什么时候泄露了我们在找雪瑞的消息。”

雪瑞是医疗队曾经救过的一只海狮，在他们接到这个任务之前，还没还回它原本生活的海域，就被人抓走了。

其实这一次，顾未生接受鲸落岛这边的救治任务，最主要还是想在救治途中找到雪瑞。

据他们买到的消息，雪瑞前些天才在附近出现过。

有人拍到了照片。

但顾未生他们按照照片上附带的地方过去，想得到更多消息的时候，却遇到了昨天晚上的意外。

昨晚的意外让医疗队的人始料未及。

但顾未生其实早就叮嘱过医疗队其他人，如果遇到意外，别急，也别慌，等人到齐了再好好商量。

“如果你们先慌了。”

“那事情就真的解决不了了。”

顾未生以前带队的时候，就经常说，作为医疗队一员，负责一方海域，你们要先自己站得稳，才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才能保护好水里的那些动物。

自己都站不稳的人，还想去帮助其他人。

那不是孤勇，那是愚蠢。

这种愚蠢的事儿医疗队不干。

所以别看医疗队就这几个人，什么老弱病残都有，可关键时刻，其实大家都能稳得住。

心里素质很高。

说这儿到，陈年顿了顿，说，“那我们的消息是顾队托之前一起在外海工作过的海洋救助员从其他地方搜集购买过来的。”

“如果要泄露的话，其实很好想。”

“他的同事啊，朋友什么的，最容易走漏消息。”

“而且那些荒山上的碎石想要在一个时间点齐刷刷砸下来，肯定有演练和提前准备。”

“不然万一砸不到我们怎么办。”

“万一提前被我们发现了怎么办。”

“这些都是问题。”

“也是埋伏我们的人会提前想到的问题。”

“所以顾队，我建议我们从买消息的人入手，先看看到底从哪儿走漏了消息，查出来之后再说别的。”

不说其他。

找到源头，起码能杜绝更多伤害。

说到这儿，小静苦笑一声，忍不住咂了咂舌。

“你说我们这医疗队干的多憋屈啊。”

“不仅没钱，要在海上到处飘，现在还要把警察的活儿一起干了。”

“再这么下去，我觉得我们几个都要变咸蛋超人了。”

“别说做兽医了，就算拯救世界也能做的了。”

她说的自嘲，房间里其他几个人忍俊不禁，纷纷安慰她，“咸蛋超人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你的梦想不就是周游世界，体验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人生吗。”

“这不是正好。”

“我们正好可以体验一下别人职业的感觉。”

“说不定以后退休了啊，还能写一本书卖弄一下。”

陈年和陆放说的乐观，小静也被逗笑，趴在桌上继续做笔记。

老金在旁边认认真真的听着，一双老花眼戴着在鼻梁上，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看着桌上陈年列出来的消息图表，脑子虽然转的慢，却认真的像个老学究。

陈年和陆放都说，“金叔，你要是困了就去睡觉吧。”

“这事儿交给我们就行了。”

“诶，那不行。”

“我吃的盐比你们吃的饭都多，万一真有什么事儿，还能帮你做坐镇。”

“我不困，你们接着说。”

“说吧，别看我了。”

老金精神抖擞的坐在椅子上，念念叨叨的研究着。

陈年和陆放把目光转向旁边站在窗前的顾未生身上。

“顾队，你怎么看。”

“你觉得陈年刚才的计划行得通吗。”

“行得通。”

“但不是最佳选择。”

他的嗓音低沉，说出的话显然经过深思熟虑。

陈年的计划虽然可行，可太浪费时间。

如果按照他的计划走，势必就要花费很多时间去找泄露消息的那个人。

“人找到之后呢。”顾未生说。

“找到之后，找到之后当然是查清楚谁在背后捣鬼啊。”

陈年说的理所当然。

可顾未生却看着旁边的图纸上，敲了敲桌子，指着其中一个地方，眼底的情绪渐渐聚拢。

“那查清楚之后呢。”

“之后？”

“之后不就是要杜绝这些再给我们使绊子吗。”

陈年被顾未生的节节追问问的有点转不过弯来。

陆放和旁边撑着下巴琢磨的小静却好像明白了什么。

顾未生扔了铅笔，示意小静说话。小静眼前一亮，颇为期盼的望向顾未生，说，“顾队，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陈年刚才虽然说的方案可以去做，但就算找到那些人，万一只是一个意外泄露了我们的行踪，或者，根本不是卖消息的人泄露我们踪迹的呢。”

“那到时候不是白找了吗。”

“而且换一种方式去思考，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你是觉得泄露消息的人一定会告诉我们背后主使还是觉得他会告诉我们雪瑞到底在哪里？”

“其实我们找到人根本没有意义！”

“因为我们主要的目的是找雪瑞啊。”

“如果现在按照陈年说的反过去去找泄露消息的源头，只会浪费更多时间，而且还会被其他人牵着鼻子走。”

“那岂不是正好让偷走雪瑞的人如意了吗。”

“我们被缠的脱不开身，而他们就有更多时间可以把雪瑞转手。”

“现在我们紧咬着这些人不放，他们不敢把雪瑞转手卖出去，也不敢有过分举动。可一旦我们的注意力被分散，雪瑞极有可能被转手换到别的地方甚至其他人手里。到时候我们找它难度就更大了。”

小静一番分析下来，自己都想给自己鼓掌了。

她看向旁边正在漫不经心翻着手上烟盒的顾未生，一脸兴奋。

“对吧对吧，顾队你是这个意思吧！”

“是。”

顾未生扔了烟盒，嗓音清冷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先抛开所有杂念。”

“专心去找雪瑞。”

“不从消息那儿入手，但是可以从跟踪袭击我们的人入手。”

这边的人才是知道雪瑞消息的人。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们才会费劲阻止医疗队的靠近。

这样的话，更从侧面印证了顾未生的想法。

他们离雪瑞已经很近了。

近到偷盗者有了极强的危险感。

所以才忍不住对他们下了手。

“原来是这样。”

陈年一拍脑门，也反应过来。

私底下，他和陆放两人经常感慨，“顾队脑子转的太快了。”

“一般人根本跟不上。”

陆放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别想了，先天差距，追不上的。”

陆放这么说并不是没有原因。

以前刚到医疗队的时候，顾未生还喜欢在房间里鼓捣电脑，他以前是计算机安全防御方面的，具体陆放也不懂，他没上过大学，只是有一次看到顾未生在房间里敲代码，做防火墙，心里纳闷，问了一句他是不是做黑客的。

顾未生当时掸着烟灰笑了笑，随口回了句，“不是黑客，是红客。”

黑客红客陆放更不可能懂了。

他看那一连串的字符就头大。

但也看出来，就是软件安全防御方面的。

老队长也跟他说过，顾未生这方面很厉害的。

“很厉害他为什么不做了，跑来当兽医？”

“脑子不好使啊。”

当时陆放也没想到顾未生后来会成为自己队长，说话很随意。

老队长也乐呵呵的。

“谁知道呢。”

“但像你和陈年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已的想法和苦衷，他既然来了，想留下，那就留下吧。”

“我们医疗队正缺人才。”

陆放噎了一下。

“可这小子没学过兽医。”

“当志愿者还行，进医疗队是不是有点太悬了？”

老队长当时只是笑笑没说话。

直到很久以后，医疗队在各个海面漂泊，历经波折与苦难之后，陆放才明白，或许老队长当时是想说什么的，只是看着他年轻气盛的脸没有告诉他。

医疗队当时已经有了那么多医术精湛的医生。

可却还是一盘散沙。

常常呆在一片海域，抱着理想空等，有动物就治，没动物就闲呆着，哪儿都去不了。

偶尔有外派，也经常会出现各种意外，导致很多救助任务完成的不是很好。

时间长了，上面也不愿意再派任务给医疗队。

陆放和其他人没有看出来。

但从部队出来的老队长却看出来了。

他们缺的不是医生，是一个领导者。

一种敢破釜沉舟四海为家的魄力。

所以整个队伍才凝结不起来。

而顾未生身上刚好有这种魄力。

老队长第一次见顾未生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在海边发呆，蹲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眉眼干净清冽，整个人说不出的消沉。

老金说要出事儿。

老队长却不认同。

因为顾未生的目光一直都落在海面上，看似漫不经心漫无目的的抽着烟，实际上，浪潮涌来，有人被卷进水里的时候，他已经在别人尖叫之前反应过来，扔了烟就纵身跳进海里。

被卷进去的是一个小孩儿，正在玩滑板，顾未生把人从水里捞上来的时候家长才从远处珊珊赶来。

老队长和老金当时都觉得这小伙子行啊。

身手真干脆。

直到半年后，医疗队招志愿者，两人再次在应聘的队伍里看到他。

老队长当时拍板就要了他，老金没有异议，把人一起留了下来。

之后就到了陆放发现他竟然会搞计算机。

而且还是自学的。

自学能学到什么程度，也就班门弄斧唬唬他们这些外行人还行。陆放当时这么想。可那天晚上，他就看到顾未生坐在办公室，帮附近保护站官网拦截了一条来自黑客的攻击。

还简单帮忙修复了一下防火墙。

问他学了多久。

他说也没多久，就高中搞兴趣竞赛的时候陪跑了一段时间。

……

所以说，智力这回事儿，真他妈是天生的。

陆放当时就觉得，人在世间千奇百怪，人跟人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

那天晚上，医疗队寻找雪瑞的方向被定位在袭击他们的人身上。

顾未生报了警，联系了警方和保护站的人，打算过两天带陈年陆放等人一起去那片荒山再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除此之外，警方那边还派来一个工作人员，暂时住在医疗队里面。

一个佯装成医疗队的人和医疗队一起饮食起居日常工作，剩下的都呆在暗处，以防打草惊蛇。

这是顾未生和警方谈判的结果。

他们只想找到雪瑞，不想惹事儿。

处理罪犯是警察的事儿。

这件事上顾未生分的很清。

之所以同意警察那边的人住进旅店，也是为了他和陈年陆放不在的时候，有人保护剩下几个人的安全。

鹿离是女生。

小静是女生。

老金虽然是男的，可毕竟年龄摆在那儿，要是真遇到意外，三个人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开会的时候，小静注意到顾未生经常用手拽衣领。

不知道是心情不佳还是衣服太紧。

临走之前，她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指了指鹿离的房间，好心道，“顾队。”

“开完会了，你顺便帮忙去看一下鹿记者吧。”

“她之前被电晕估计还没缓过来呢，我刚才看到她一瘸一拐的进了房间，是不是脚受伤了。”

“你这儿不正好有消炎药吗，替医疗队去慰问一下啊。”

说完，她手疾眼快就关上房门。

完完全全的做好事不留名。

顾未生被逗笑，在房间里坐了半晌，到底还是起身朝门外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