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下班啦!”吉尔西推门进家,突然他脚步一顿,明显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氛围,抬头往屋里一看——桌子上难得丰盛的菜肴,食物的香气溢满房间,老太太笑容慈祥地瞅着他,简陋的饭桌旁还坐着一个编发辫的陌生女孩也对着他淡淡微笑——这情景仿佛一副和/谐美满的家庭画卷,但是吉尔西相信这种事儿和自己家没缘。
“哈哈我忽然想到我还要加班……”吉尔西转身推门就要出去,然而手疾眼快的老太太一扯后脖颈把他拽了回来。
“坐下吃饭!”老太太拿筷子敲碗催促。
“吃饭之前,我想先问个问题……”吉尔西脸色煞白。
“不着急,坐下问。”老太太说,那个姑娘也拍拍椅子请他坐过来。
“咳,奶奶,我不是说了不要再给我安排相亲了吗……”吉尔西站定门口不放松。
“相亲?我怎么那么着急你这点儿事呢?你给我过来,告诉你,”老太太郑重其事地介绍,“这是咱们的‘废墟红莲’。”
吉尔西呆若木鸡。
满头好看编发的姑娘冲他大方一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牙。
吉尔西扭头看老太太——这真不是开玩笑?!!
“……奶奶,我现在很混乱,为什么……‘废墟红莲’会在我们家!?”
“叫我‘伊’就可以啦。”伊倒是不客气地动起了筷子。
“在就在咯。”老太太小眼眯着。
吉尔西举起能源转换器:“这事情很严重这是政治错误,我要报告大伯……”
“你倒是敢!”老太太瞪眼把筷子往桌上一摔。
“那也不能让她待在这儿呀!!要是城警找上门怎么办呀?!你不知道最近巡逻搜查多狠啊!我也是城警啊!我被开除是小事,让大伯知道的话他还不得把我皮剥了!!”
“你不说出去没人会知道!被他剥皮你还能躲一阵子,要是敢走漏了风声,我老太婆现在就打下你的下半截去。”
“这不胡闹吗……这个女人那天差点把城心区端了呀!!你还敢和她坐一个桌吃饭?”
“我也是被逼无奈嘛,”伊叹气,“虽然挖了挖地,但和你们这种杀人狂比起来我还算正义的使者吧?”
“谁要相信什么正义的使者啊!我也不是杀人狂好吧!你为啥会理直气壮地跑到我家来啊!”
“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户主身为城警和吉尔教授的亲戚,肯定不会有人上门搜查,这里简直是最安全没有之一啦。”伊扬起脸笑一笑,“叨扰一阵子,请多多包涵~”
吉尔西苦着脸在老太太的目光逼迫下坐在桌前:“我宁可相亲……”
老太太鼻子里“哼”一声,手上拿起小虾来剥着吃。
“相亲?”伊一脸天真地瞅着他。
“每次一提相亲跟见了鬼一样,当我老太婆愿意替他操心这事哟?可是你看他这副死样,不相亲一辈子也别想找到女朋友。”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哈哈哈~”伊看着吉尔西的囧相发笑。
“我长这样怎么啦,咱家除了我大伯像我爷爷眉清目秀,剩下全是长脸豆豆眼儿,也不知道跟谁遗传的。”吉尔西顶嘴,老太太听出他话中有刺,伸手甩了他一脸虾汁。伊放下筷子笑得捂肚子。
“阿西,你和奶奶平时也这样吗?讲话太逗了……哈哈哈。”她笑够了重新拿起碗筷,光明正大地望着吉尔西,仿佛并没有把他们话语的内容当真。吉尔西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另外还有些忌惮,于是低头不语。
虾太小了,几乎是虾米,老太太怕扎嘴,得把皮剥了才能吃。她觑着眼睛费力地剥,还是会有虾皮黏在上面,伊便放下筷子帮她剥虾。
“平时都是阿西做饭吧?我听奶奶说了,阿西做饭特别好吃。我以前都是别人管饭自己不怎么做,这次尝试但愿不会太糟~”伊主动和吉尔西讲话,吉尔西随意“嗯嗯”了两声,突然后脑勺挨了老太太一扇:“嗯什么嗯,人家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吃呢?”
“啊别打了!”吉尔西有点恼,“一会儿要说话,一会儿又要吃,不吃了!让你说得没食欲了!”
话音刚落,吉尔西的肚子就不给面子地“咕噜咕噜”响了起来。
“哈哈哈……”伊忍不住笑,“我以前都觉得你们飞来飞去那么酷炫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看来还是很接地气的嘛。”
“城警也是人啊。”吉尔西端起碗喝粥,“倒是你们……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进攻城心区,搞得人心惶惶的。”
“我可没说要攻打城心区,整件事我只负责撤退。言墨他们觉得现在城心的资源太多了,而外围的人得不到什么,所以要重新制定分配规则吧。”伊并不把这件事解释得多么复杂。
“外围……我们也算是吧,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呀,除了偶尔停水。”
“其实不是外围不能生存,而是城心区生活太好了,对比大怨言就多。我问过言墨,要是拿下了城心区要怎么分配食物,他说按需分配,或者按年龄和家庭,反正先打下来再说。”伊吃完又盛了一碗,“我听说城心区有蔬菜种植场,水果供应也充足,总比我们一天到晚喝粥吃海货好吧。”
“说来我见得有关疾病的人越来越多了……”吉尔西愁眉苦脸地看着一桌子的螺贝鱼虾,“海货再好吃也抵不住天天吃呀……而且稍微放一放就会坏掉。”
“你们有工作餐的就别抱怨啦,现在大部分人没工作只能领救济,勉强不饿肚子吧。”伊说。
吉尔西满脸同情的表情,但又觉得不太对:“泽尔元/首不是一直提议开垦长宁外野的芦苇荡吗,但是人们不肯接受‘屏障’外的作物,都认为‘屏障’外会被瘟疫感染的,当时网上都在声讨这个提案,后来就不了了之了。其实早就证实过瘟疫不会影响到植物,他们怎么这么死心眼呢?”
“这个嘛,我们知道的和你听到的可不一样。”伊喝完粥还舔舔碗,“泽尔元/首确实提议开垦外野,人们一开始也没有想到瘟疫的影响,但是后来有一些做进口走私粮食生意的大户就在民间散布流言,说其实这次的瘟疫对所有的生命体都有影响,只是政/府为了缓解城心区的粮食供应压力,哄骗民众相信‘屏障’外的作物,但是城心区依旧提供外贸来的粮食。传出去以后影响极其恶劣,人们本来就将信将疑,这样一来……外野种植的提案就完全进行不下去了。”
“这没道理的呀,科研院当初已经证据证明了那是谣言。”
“网民后来都在拥护辟谣,可是提案公投的时候还不是没人理。谁也不敢做第一个‘试毒’的人嘛,大家就是这样你看我我看你,结果都无动于衷。”
“这些人说一套做一套还指望别人替自己承担风险,不是有病是什么?”
“你真不懂。”老太太听了半天终于听不下去,“人们早就不相信那里面的人说的话了,那些证明材料普通人哪里看得懂哟?当然是你爱怎么解释怎么解释,这次瘟疫闹得恐怖,逃出来的人哪个不是九死一生,对‘屏障’外的世界怕了,每个人的神经啊都像我这个老太婆一样脆,时刻紧紧绷着,非要有人去拨它。凭你再怎么有道理,跟这些人也讲不出道理来。”
“那泽尔元/首为什么不惩办那些散布流言的人呢?”吉尔西疑惑,“我相信泽尔元/首是为民着想的,他的提案,他当初是争取了的,他那时还亲自走到民间来……”
“他动摇不了‘那些人’,因为没了‘那些人’,他也只是个空架子。”伊摇摇头,“开垦外野提案的时候也许他还得了民心,但是谣言让这份心打了折扣。这次镇压民间活动,恐怕他连民心也完全失去了。这样他更不能得罪城心区那些把持物资的人,除非他对内动用武力。不过,既然动乱已经平定,杀鸡儆猴的作用达到了,他何必再和里面人翻脸呢?”
老太太很认同她的说法,把锅里最后的一点粥底倒在她碗中。
“言墨必须要反抗,是因为不打破这个已经固化的社会结构和统治者的内部联结,我们所有的利益都是空谈。”伊啜口粥,“虽然这次失败了,但是我相信还会有人站起来的。”
吉尔西被这次谈话搞得心里好不是滋味,这个女人果然不是什么善茬子。他豆眼瞥着伊,从侧面看她的轮廓真深呀,一双亮晶晶琥珀色的眼睛像洞穴里的幽光,鼻梁的线条比一般女孩子凌厉得多,监控画面中她缠着绷带,大家还以为是个男人。吉尔西觉得她本人看起来还是很有些韵味的。
“不过我不会参与,因为我认为……拿下了城心区,我们这些人未必能治理,说不定还会引起非常严重的混乱。”伊的态度似乎很中立,“我只负责救人,谁受欺负我救谁,就算城心区被攻破,有人烧杀抢掠,我不管立场,照打不误。现在言墨走了,底层的秩序我来稳定。”她看似对周遭的一切都非常乐观,眼眸里的光明让人意外的振奋,“瘟疫会结束的,我相信大家,最可怕的灾难已经经历过来了,长宁最艰辛的时期熬过来了,追求幸福也不会更难。”
吉尔西觉得未来并不会那么美好,瘟疫的结束似乎也遥遥无期,但是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能耐去改变这一切,便低头喝已经凉掉的粥。
老太太很欣赏地看着伊有一会儿,忽然道:“伊,你看我家阿西怎么样?人是傻了点,但是还挺老实的。”
吉尔西“噗”一声把粥喷了。
“到头来不还是相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