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少年端端正正地立在一步远的位置,等待面前这扇紧闭的门给他回应。卿就站在门里面,透过透明的屏障盯着他。就这扇门的特性,理论上讲只有卿看到他,而没有他看到卿的道理。然而无论卿如何审视,都觉得对方的目光能够透过这扇门,直勾勾落在她眼中。
抛开完全不同的长相,他的姿态气质和张有着极高的相似度,可惜没有半分张的震慑力。卿逃掉了他的注视,点着脚尖在屋里蹦来蹦去活动筋骨,顺便考虑着到底要不要应邀。
“我不喜欢社交。”
门里面传来了回应,一点也不出乎泽尔冀的意料,那胸有成竹的表情反而像中了他的计:“相信我,你会更不喜欢突然和他们撞见的。”
“就像我撞见你?”卿在里面倚门用余光溜着他。
“对。”泽尔冀颔首。
见面会的地点选在了空庭,卿远远就看到五六个人影在里面等着了。她的脚步轻盈,好像没有刻意快走就把冀甩开了一大截,她时不时停下来等对方,对方却还是小步慢慢走。卿再次停下来的时候,冀也有点佩服起她的耐性来了,摆出一脸无奈又歉意的表情,扶着一边墙停下来缓气,卿看到他的脸又微微泛红。
“抱歉……我可能得……?!”冀刚想说歇一下,卿突然凑到身边来,拉住他的手。
“我知道了,你的体质问题很严重呢。”她说。
“又是读心术……”冀苦笑。
“只有趁你虚弱的时候才能触碰读取,我的能力还是太弱了。”卿松开了手,“反正……以后要学会怎么反压制你。”
冀看着她的目光很温柔。
空庭中亮堂堂的,从天井折下来的光线给这里打上了特殊的照明。卿先注意到的是一个苗条的剪影,修长而又有着格外标致的曲线。对方身体一转,半透明的薄纱随着俏丽的身形在空中腾起。就在这时对方发现了他们,迈开那双令人艳羡的长腿向他们跃过来。
“啊啦你好哇!”对方不由分说就一扑抱住卿的脖子。卿倒抽一口气,僵硬地等着对方把自己放开,定睛看着离自己好近好近的这张脸:轮廓长得还真和一般势人大不一样,尤其是这深棕的肤色,一双圆圆亮亮的金色眼睛,还有满头蓬乱的亚麻色卷发,一团团细小发卷弹簧似的在脑袋边蹦来蹦去。
“诶嘿嘿,我是纯~”她满口浓重奇特的口音,卿越听越觉得好奇怪,还说不上哪里奇怪,“冀说了要带你来,我都期待好久了~”
“但愿不是期待看看灭绝的巫族什么样子。”卿有点不适应她的热情。
“不、不、不,你看我不是长得更猎奇?”这个叫“纯”的姑娘稍稍退后,伸手戳戳自己的胸口。她身上是一件薄薄的短纱裙,透出光滑的深色皮肤,“他们都说我是从‘冢谷’来的啦,我觉得还挺有道理呢。”
卿“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冀则扫视一圈,转而问纯:“乔怎么不在?”
纯十分夸张地叹口气,摊开两条细细长长的胳膊:“他赌气呢,你回去可得哄哄这头倔驴。”说完她露着一排白牙,笑眯眯地拍拍卿的肩膀,“那小子嫉妒死你了!觉得你霸占了冀太长时间。”
冀揉揉太阳穴,笑着:“好的,我会解决。”他目光又向空庭一扫,对某些事情心知肚明。这个小动作被眼尖的某位注意到,在空庭中央知会着:“是,你那冤家也带着他的傻大个跟班去别处了。”
“没事,反正他从来也不响应我。”冀说罢,回头看着回廊。
卿一脸茫然,纯拉着她往里面走:“那人倒不坏,不过你不会想见到这家伙的,他是个沙漫。”
卿明白了大概:“我不介意。”
“嗯?那不错嘛,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见到。”纯拍拍胸,“他们俩暂时就由我代表啦~”
他们来到空庭的正中,卿对面站着一伙儿都是蓝色眼睛的人。为首的是个丰满娇小的女孩子,年纪看上去不过八九岁。头发是和张师士一样短短的金色,却格外浅上几分,眼睛颜色也是淡淡的蓝,像是张师士的褪色版。但是卿知道,这特征是埃得家族极纯的血统,这个女孩子身份一定不寻常;这女孩牵着另外一个比她高一头的少女,却是暗紫色的披肩发,看不出种族——兴许是染的色。她还画着明显的妆容,嘴唇厚得起眼,颇显成熟,整体的面庞轮廓却还很稚嫩,这不协调的感觉令卿没办法克制地总是去注意。
她们斜后一站一坐两个人,站着的男孩子就是刚刚和冀说话的那个,深蓝色的大眼睛差不多占了半张脸,卧蚕肉肉的很厚一条,看起来很好捏。泛黄的黑发一看就是川族,且血统纯度不高。看这发色和瞳色,卿猜他多半是埃得家族和川族的混血。这会儿冀走到他身边去了,给他递过什么东西。卿看这个少年瘦瘦小小,在冀身边一对比更显得不够气势,不管他怎么努力挺直腰板,还是和人家差着半头,倒是怪可怜。而坐在角落的那个人身形不像小孩,一直深深地低着脑袋,看不清他的样子。
还有一个少女盘腿坐在地上,卿一见她,眼睛忽的就亮了。
“零!”卿冲她叫道。
对方点点头当做回应,清秀的脸庞上看不出表情。一头短发兜在丝巾里,发梢纷纷起了电似的飞翘着,她的发色也跟那个男孩子一样黑中泛黄,眼睛却是浅灰色的。
“你怎么也在这里?”卿向她走过去。
“一些特殊原因。”对方声音浅淡。
卿在她身边坐下,零很亲切地伸手去轻轻挠她的下巴:“汝这长宁口音怎么还没改?嘁哩喀喳好一股螃蟹味。”
“没注意嘛~”卿改回标准的通用语语调。
纯叉腰好奇地打量她们:“啊啦,你们认得?”
“卿是吾舅舅家的。”零淡淡回道。
刚才那个浅金色头发长得珠圆玉润的小姑娘听后马上起了兴奋劲儿,脸上随之冒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哎呀,渧尔家可了不得,那是多高的血统啊。”她乐颠颠松了身边少女的手,墩儿墩儿地弹到卿面前来,趾高气昂的架子却还端着,“我是艾妮埃得,埃得家族族长,张师士是我的族叔,交个朋友吧。”
“族长族长的,还不是个虚职,从没有人叫你管事。”纯拿她玩笑,艾妮吐舌头。
“谢谢关照。”卿小心应声,有点搞不懂这个艾妮,这么说来,辈分上她比自己要高一级,到底要叫她什么?叫“艾妮阿姨”?还是按身份叫“埃得族长”?
零看透了她的疑惑:“叫她艾妮就好,在这里没那么讲究。”
“咦。”艾妮这才察觉到卿特别的瞳色,然后恍然道,“啊啊啊我想起来了,刚才还以为你是什么杂血统的,你是巫族啊?原来他们说的‘仅存纯血种’就是你呀,那可比渧尔家的血统还金贵呢。”
“是了。”卿偏过头去,有点不想再搭理她。
“怪不得业没影子,原来是世仇来了。”那个大眼睛的少年在一边说着。
艾妮的注意力马上又被这个话题吸引,一点没注意到卿的脸色:“沙漫家族和巫族有世仇是真的吗?”
卿恹恹地:“是。”
“两裔内战时期的西首合围战役里,巫族被沙漫家族诅咒灭族,这个渊源上讲没错。”零对艾妮总把注意力放在卿身上有点看不下去,便接了话茬引到历史考证上去。
“沙漫家族可不会诅咒。”艾妮果然去跟了零的话题。
“准确的说,是巫族的诅咒被沙漫反弹了。”零说着说着觉得这个话题也不好,便将艾妮驳回去,“别讲了,汝这一口的海族音听得吾头痛。”
“你这汝啊吾的我也很头痛,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艾妮摇头,“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很想说上一口央京音啊,可我从小就在贝宫。”
“对呀,零为什么讲话用‘吾’和‘汝’,你以前好像不是这样……”卿跟着疑惑。
“因为只有这样吾才别具一格。”零讲着她听不懂的话。
卿仔细观察身边这些人,却冷不防地又和冀对上目光,对方和她就这么较真地对视着,谁也不肯先转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