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师拖着半残的身体趴在楼沿,身边围的一圈碎石是数次轰炸和射击留下的痕迹。他威风的武器在军警更新上来的重炮冲击下已经报废,只剩下一身鲜血满目狼藉。伊在他身边罩下了一个风的屏障,使他少经受伤害,灯师却比她明白,她这样一心多用不断加强控力只能以削弱自己的强度为代价。如果漠尔言墨失手,她无法单独对抗卡提埃得。
“哎,所有的就只看你是不是被逼到绝处,我们算是被逼到绝处了,我们得拼一拼。可是这么点程度不该是卡提埃得的全力,她今天晚饭一定是没有吃饱。”灯师碎碎念着。
但伊听不见他说话。
“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固执的性子和老太爷都是一模一样的,我说了多少次随机应变,没了用处的早早地丢掉就是……”他拄着机甲残片站起身。风扫开了军警的包围,这些政/府军总是那么机灵,换句话说,泽尔森总是稳得住原则,他从来没有一次急功近利的突击。这个人像一只狡猾的黄鼠狼,每每只是试探虚实之后,转脸就躲回洞窟里。趁你习惯了他的迂回以为他不会攻击的时候,他又会突然钻进你的裤脚,爬上来一口咬断你的脖子。
灯师看着军警撤下天台,以为是伊又加强了他身边的气训漩涡,“不要再保护我了,保护好你自己吧……”他正说着,眼前被一片燃烧弹照亮了,一架笨重的悬车在风的护送下从天而降。灯师还震惊着,那悬车的机甲盖子掀开来,大脑袋急忙向他挥着手跳出车舱,“灯师!”“灯师!”地冲他叫:“我攒了天灯的剩料,给咱们拖了点时间!”大脑袋呼哧带喘地跑到灯师面前,伊看见了大脑袋,便放开了灯师身边的气训涡流让他靠近。
“快跟我走吧!”大脑袋的手像把扇子似的冲他一个劲儿招呼,“咱们先撤,我还得上圣庙接漠尔言墨去!”
他的手腕用力地一折又一折,但是他叫唤的声音却在灯师脑子里越来越模糊,他的动作也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灯师早就意识到危机,从大脑袋走下那台经由他亲手改装过的悬车的一刻他已经开始了挣扎,他受伤的身体没办法挪动,只能竭力地向伊扭转着上身。
“快!”大脑袋的手一挥。
“走!”又是硬生生地一挥。
“走呀!”再一挥。
那一刻灯师感到他仿佛一只木偶,泽尔森在他背后牵着线操纵着每个动作。
“动手。”“击毙。”“开火。”
喊声在灯师的喉咙中炸开:“大小姐——啊啊啊啊啊!!!”
伊终于听到了他的叫喊,猛地向这边回过头来,突然间她看到大脑袋伸手向置换口袋掏出一杆电磁炮架在肩头,向她瞄准。
陡然一声炸雷将所有人的动作定格在这一秒。顷刻间乌云蔽月,薄薄的光线在层云的漩涡中搅乱,长宁的夜空被一种不可抗力控制了,从城心区到蝎子尾,人人都在这片浓云的遮蔽下感到了一股滚滚而来的能量压制。甚至还没有看清楚什么,伊已经感觉到身体被重重地向下拖拽,趁着大脑袋还没回过神,她急忙降落到一个楼顶,那种力量让她预感到什么恐怖的东西,这种乌云往往伴随着风暴,但是她最熟悉风,这不是普通的风暴,不是。
暴露在这股势能压制之下恐怕不会有好结果,伊赶快转身要走,但她刚迈出一步,双膝突然像坠了千斤一般“噗通”跪倒。
“怎么回事……”伊瞬间慌了,更可怕的是她居然觉得自己应该跪下。
冷汗浸透了绷在脸上的布条,她感到自己正戴着一张冰凉的假面。
云的漩涡中心出现在圣庙上方,月光好似一只将要被闷死的野兽不断在云层中冲撞,将这面柔软却无法突围的厚厚帐子挤压出人脸的形状。那确实是浮现在高空俯视众生的一张脸,但它一点也不清晰,更确切的讲只能看出眼睛和嘴巴,鼻梁也弱化在整个漩涡里面。可它偏偏就是一张脸,漆黑如洞的双眼扫视长宁如窥探蚁穴,渺小的人在这目光的注视下即刻丧失一切招架的能力。不仅是伊,凡是暴露在这目光之下的人都如瘫痪在地上匍匐,成片黑压压的影子,尽是颤抖在阴暗角落的虫豸。
卡提刚翻上去的眼仁突然一骨碌转了回来,漠尔言墨没了力气,掐不死她却还不肯松手。卡提阴狠地盯着他,一脚蹬住他的胸口试图将他踹走,但她也没有多少动弹的能耐了,踹不走漠尔言墨。漠尔言墨被势能压制暂时失去了强化的异能,反噬中没有知觉的他也无法调整力量杀死卡提。他的腿已经软得无法站立,只能靠久久掐着她怼在雕塑上作为撑在圣庙天顶的支点。突如其来的势能压制无差别控制住了每一个人,丧失战斗力的当下胜负无从分辨。
“蝎子尾”的控制室里人也倒了一片,梅不能幸免地在控台下趴着,泽尔森强撑在控台上,双臂暴起的青筋绷在袖管中刺痛不已。
“张……埃……得……”他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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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样的能量可以在眨眼之间跨越数十公里,随心所欲地降临在任何人头上。
“脊椎”的夜色深沉宁静如潭水,和远方长宁的风起云涌大相径庭,唯石林尖尖的塔顶上风声劲烈可与之遥相呼应。云氅霞帔即便在深夜也隐隐闪烁着流彩光斑,云涛他披在身上,夜幕他收在眼里,沉降在深蓝瞳仁中的是独有他能观览的风景。此刻长宁的任何一个视角,任何一台精密的仪器,都无法摄入同他一样广袤深远的空间。
斯科特站在另外一座石柱的顶端向他望过来,拜机械眼所赐,斯科特能透过一团没有焦点的漆黑看清他的身影。但是张的平静让斯科特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上一次插手俗事的时间相去遥远,这次只是因为一个孩子的祈求,他就愿意冒着离开“脊椎”的风险,在这里施发高强度的异能了么?
天顶的室外已经是张能够和晶洞相安无事的最远距离,他只消双脚离地,“脊椎”就会发出失去“源流”的警报,自动开始崩溃。
“当年瘟疫爆发,师士都没有走出过‘脊椎’。”斯科特觑着身后,“你,对他说了什么?”
业佝偻着脊背,倚门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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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力量固然强大,它的目的却似乎只有拖延。
那张脸静静注视着长宁,这种沉默反而让更多的人感到压抑,他保护的是谁?他要干什么?他什么时候会离开?
如果这是异能,那么它的强度早已超过禁术的分阶,强行凌驾于人所集合的能力之上。
“要活着离开这里啊,要活着……”伊咬着嘴慢慢地爬,她的异能已经失效,气训传送出去的人基本已经送到,地训形成的地道失去通风后撑不了多久,她还要尽快地将通道入口关闭,不能放进城警和反抗军搅在一起。
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突然她感到那股压在身上的力消失了。
消失得太快,她几乎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其他人也迅速察觉到了褪去的压制,天上的乌云重新翻滚,人脸不见踪影。大脑袋恢复了行动能力,飞快地跑向楼沿寻找伊的影子,重新架起电磁炮瞄准。灯师拖着炸断的腿爬得极快,猛从背后扑上紧紧将大脑袋扯住,他将糖豆似的东西丢进嘴里,脏兮兮的黄牙用力一咬,轰然在楼顶炸出流星般的飞火,破败的旧楼应声垮塌,飞烟滚滚。
“动手!!”漓尔统军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便急着下令。
“走呀你们。”沐尔月将手按在门上。
原本还坚定堵在门口的同伴们纷纷惊恐地变了脸色,向地道奔去。那个洞口越缩越小,最后留在沐尔月身边的只剩下四五个人,那个叫她老师的小伙子正拉着她的手强忍着恐惧,他的脸色发白,双腿颤抖着刚刚站起,却不肯离开。
“老师……求求你了老师,不要把我们赶走!”他在和心里的恐惧斗争着,身边又有一个同伴钻进地道离开了,“不要再对我们用‘煽动’了,你再让我害怕我也不会逃走,我们不能丢下你!求求你了!!”
“要救你们,只有这样。”沐尔月眼里滚下泪来,她用还有知觉的手推了一把小伙子,但是对方又跪下来抱住了她的小腿。
沐尔月回头看了一眼地道,就在这时攒射的子弹洞穿墙体,门崩碎成无数块向他们飞来。
门外的城警一拥而入,数具被打成筛子的残尸横在地上,勉强看得出人形。为首的年轻人端枪的手有些发抖,身旁的战友将他挤到后面去了。
圣庙上的压制持续了更长的时间,卡提踩着漠尔言墨的胸肌,有点踩上瘾的感觉。
“跟你说,我男人死在了瘟疫里。”她吃力地挤出气息,却不忘用柔软的脚掌摩擦着对方的胸膛,“我总是以为能忘了他。所以我泡男人,很多很多的男人,我以为我背叛他,他就跟我没有牵绊了……”
漠尔言墨明明扼着她,却觉得自己呼吸不畅,他不想搭这个女人的话,一直沉默。
“你说麻木是不是就特别棒,嗯?”卡提动着脚趾攀爬他的精壮的肌肉,“你最有发言权,强化的反噬感觉不到任何东西……我这样做你也没有性欲,明明你看得到——我下面什么也没穿。说实话,你的人生肯定也早就麻木掉了……你们贱民经历的苦难太多麻木得也快,用不着像我这样不断地折腾自己才能感觉到一点点麻木。呵呵呵……”
卡提的声音反而越来越变得流畅,漠尔言墨觉得不可思议,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身体变得沉重。他自己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任何动静,只是手从对方秀丽的脖子上蓦地脱开,他这才感觉到似乎有什么扯着自己的后背将自己拖动。漠尔言墨低头看着自己的身前,碗口粗的钢索从他腹腔贯穿出来,张开成几条摇头晃脑的虫,将他的肌肉脏器全部撕碎。
刺透胸腔的钢索将他挑出圣庙天顶,在皎月光辉中肆意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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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蝎子尾”收到捷报,却没人笑得出。
“元/首,还要继续追捕‘废墟红莲’吗?”漓尔统军抹一把络腮胡子,手上潮乎乎的全是汗水。
泽尔森抬头瞅着刚刚一直在揉膝盖的梅。
“不了。”他说,“派全封闭悬车,梅跟我去千绝港。”